吐蕃中軍,悉多于騎著雄壯的戰馬,兩眼從鬼面下透出森冷的目光。
“大將!”
身邊的將領鬼莽熱向他道:“這伙唐人勇悍,這么點人居然敢沖陣。”
“唐將眼光倒是毒辣。”
悉多于用馬鞭指了指:“他們沖的是我軍結合部。”
就算是幾百人的隊伍,按軍中組織度,也分伙、隊、團。
何況是幾千上萬大軍。
在團與團之間,在各部之間,必有結合部縫隙。
高明的騎兵統帥,能在萬軍之中,發現這樣的“弱點”,率領騎兵打進去。
就像是一柄熱刀插入油。
深深的插入敵軍要害,攪亂敵軍的建制,掀起越來越大的混亂,直到令敵人崩潰。
薛仁貴,正是這樣高明的騎兵將領。
理論并不復雜,但理論是理論,實際操作中,如果這么做,一百名將領,至少九十九名會死在軍陣中。
因為敵人并不是木偶,并不是傻等在那里,暴露弱點任其沖陣。
陣型是不斷在變化的,環境也在變化。
如果不能在變化中,一直發現敵軍的新結合部,新弱點,予以持續打擊,最終結果是被敵人優勢兵力困于軍中,直至被消滅。
唐軍中,最擅于攻敵必救之人,乃是蘇定方。
這即是蘇定方能以少量兵力,屢次擊敗數倍乃至數十倍敵人的原因。
在戰略上發現敵人的弱點,在戰術層面,同樣能打到敵人的要害。
以少量精銳,形成“暴擊”效果。
“唐軍萬勝!”
“萬勝!!”
“殺啊”
近千人的呼喊,一瞬間竟然將上萬吐蕃軍的聲音給壓下去。
鬼莽熱的臉色變了變,兩眼圓瞪,失聲道:“大將……”
悉多于面具下的雙眼射出凌厲之色,他舉起右手,做出手勢。
緊跟在他身后的親兵中,有人取出身上的號角,吹出一長兩短的號角聲。
五色旗幡隨之變化搖動。
在吐蕃軍中,可見中軍在向后縮,塌陷。
唐軍這一千騎,就像是一個攥緊的拳頭,打得近萬人的吐蕃軍陣線向內凹陷。
沖擊力太強。
這可怕的沖擊力,遠遠超乎了吐蕃人的意料。
雙方相撞的時候,唐軍人人鐵甲,刀劈、斧砍、槍戳,全都只能令唐軍鐵甲上留下一點白痕或者劃傷。
馬上的騎士最多搖晃一下。
吐蕃兵瘋狂的將武器向唐軍身上傾泄。
但唐騎毫發無傷,反手一馬槊,便將吐蕃人挑于馬下。
甚至有些速度太快,連武器都來不及揮出,僅憑戰馬撞過去,吐蕃人便一片人仰馬翻。
披上鐵甲的唐騎,就是這個時代的人型坦克。
物理攻擊免疫。
吐蕃人驚駭的發現,自己怎么打都打不動。
最多就是蹭幾點血下來。
而唐軍一沖上來,吐蕃軍便是團滅。
薛仁貴手揮馬槊怒吼著,在前沖的過程里,雙眼警惕的掃視著全場,及時調轉馬頭,調整騎兵的方向,繼續向下一個吐蕃軍結合的弱點沖上去。
將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吐蕃中軍,再次攪成一鍋亂粥。
吐蕃人號角聲傳來的時候,薛仁貴及時抬頭。
從青銅護法面具下的雙眼,發現吐蕃軍的變化。
中軍不斷收縮塌陷,不斷分裂。
而吐蕃軍的左右兩翼,正從兩邊展開,好像張開的雙臂,要將薛仁貴及一千唐騎完全包裹。
“不好!”
薛仁貴心中暗凜。
舉起長槊厲聲怒吼:“隨我來!”
戰馬前沖,突然轉向,帶著一千唐騎在吐蕃中軍劃出一道弧線,向著最近的突破口狂沖。
大唐騎兵的威力,一在鐵甲,防御力驚人。
二在速度,不似突厥人用具裝鎧甲,唐人多用半甲。
即人著鐵甲,馬僅用簡單的防御,來減輕重量,提高沖擊速度。
這樣雖然不及突厥的具裝甲馬沖撞力可怕,但速度和靈活性卻更強。
能執行更復雜的戰術。
而且唐軍配一人雙馬,緊急的時候還可以一人三馬。
在戰場中也不斷劫掠敵人的戰馬,所以在持續作戰力上甚至超過突厥人的具裝鐵騎。
“大將!那伙唐人想跑!”
鬼莽熱驚聲道:“讓末將帶人去攔一攔。”
“不用。”
悉多于騎于馬上,冷靜的揮手:“我們的人是他們的十倍,可以層層布防,他們跑不了。”
隨著悉多于的手勢,吐蕃軍中號角聲響起。
吶喊聲中,薛仁貴前沖方向的蕃軍驅動戰馬瘋狂涌上來。
他們的皮甲比唐軍的鐵甲簡直如紙糊的一樣,只能拖上片刻。
但就是這片刻的遲滯,當薛仁貴帶兵沖殺過去后,發現在這伙吐蕃兵后面,又有新的吐蕃兵在列陣,圍堵上來。
而在這一批吐蕃兵之后,又有數百蕃兵在下馬列陣,使出鐵勒人和唐人最擅長的戰術。
下馬執槊,重甲長槊陣。
這種戰術,是重甲騎的克星。
原本最擅長的是高句麗人,后來太宗世民采取此戰術,并且又有改良,成為突厥具裝鐵騎的克星。
一支紀律嚴明,無懼死亡的重裝鐵甲步兵,執長槊陣,在付出一定代價后,可以令騎兵完全失去速度。
而失速的騎兵,在重甲步兵的長槊陣前,便是待宰的羔羊。
唐軍過去在統御漠北時,曾將此戰法傳授給薛延陀,以薛延陀為代理人,去鎮壓漠北各部。
后來薛延陀叛唐,曾以此戰術,反給唐騎大量殺傷。
那一戰,唐軍主帥正是英國公李勣。
見薛延陀人下馬以重甲步兵殺傷唐騎,李勣大怒。
令所有唐軍下馬,持長槊,陣列而前。
最終,在唐軍重甲步騎加長槊之下,氣勢洶洶不可一世的薛延陀人被殺得崩潰。
除了在李勣滅國之戰的功勛上又添一筆。
再一次證明,唐軍戰無不勝。
你爸爸,始終是你爸爸。
眼見前方軍情,薛仁貴環顧戰場,舉起手中的馬槊,用盡丹田之氣怒吼:“變陣!”
薛仁貴向左,身后親兵副將向右,一千唐騎分做左右兩隊,突然從陣列在前的吐蕃軍兩翼掠過。
這一下,大出吐蕃人的意料。
原本想要拖延唐騎速度的戰術未能奏效,被唐騎高速掠過。
兩股唐騎在吐蕃騎的身后重新匯聚為一股。
向著前方,正在慌忙布陣,但還未聚集成功的近千名吐蕃人的步兵沖殺上去。
“箭!”
隨著薛仁貴的吼聲,唐軍動作整齊劃一,一齊將馬槊掛于鞍側,摘弓搭箭,千箭齊射。
咻咻咻!
凌亂的箭雨急如飛蝗。
大量的吐蕃兵手里拿著長槊,還沒擺出最佳陣型。
箭雨灑落,蕃兵頓時傾倒一片。
這些吐蕃皮身上的皮甲,無法擋住唐軍的鐵箭。
趁著吐蕃兵陣勢混亂,薛仁貴掛起大弓,重新提起長槊,厲聲吼:“沖陣!”
身后唐騎千人齊整如同一個人,同時摘下長槊,將身體貼伏在馬背上,兩腿狠踢馬腹。
藏在馬蹬上的尖刺,扎著戰馬肚腹,鮮血淋漓。
這些是皮外傷,是無奈之舉。
唐騎需要速度,速度!
快一步是生,慢一步是死。
生死只是眨眼間。
略微疲憊的戰馬,齊聲怒吼長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撞出去。
將早已七零八落的吐蕃步卒撞翻。
千余唐騎踏著吐蕃人的尸體瘋狂碾過。
血肉橫飛。
終于,附近的吐蕃人都害怕了,畏懼了。
吐蕃人也勇悍,也不怕死。
但是不怕死,是因為能勝利。
眼前的唐騎一個個都打不死,都仿佛有無窮精力和力量。
一個個宛如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吐蕃人終于戰栗了。
圍堵的陣勢終于瓦解。
唐騎在薛仁貴的帶領下,帶著熱氣蒸騰與血霧,從吐蕃軍陣中透陣殺出。
沖出敵陣的一瞬間,所有的唐軍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萬勝!萬勝!!”
“殺敵!!”
咚咚咚咚!
吐蕃軍中,號角與戰鼓聲起。
薛仁貴喘息著扭頭回望。
剛才的一輪沖鋒,對所有騎兵的體力損耗極大。
他雖是唐軍中的絕世猛將,也感到一絲疲倦。
回望的瞬間,薛仁貴的眼瞳微微收縮。
吐蕃人的軍陣散開,從中涌出十余頭怪物。
那些怪物,人臉,獅身,乃是詭異中的人面象獅。
這種兇物,在雪域中數量較多,乃是高原商旅談之色變的存在。
昨夜在奇襲唐軍大營時,打頭陣便是這些詭異。
后來是仗著蘇大為與安文生,還有茅山宗諸道士,以及郭待封準備的車弩,才將其射退。
電光火石瞬間,薛仁貴厲聲喝:“換重弓!”
唐騎隨著他的動作,千百人如同一人般,掛上馬槊,摘起鞍側的大弓。
騎兵因為馬背所限,一般不會用很重的弓,俱配角弓手弩。
但薛仁貴麾下卻是例外。
這些騎兵,全都能在馬背上張開重弓,全是長臂善射之士。
戰馬短暫停駐。
薛仁貴長喝一聲,大弓張如滿月,一箭射出。
沖在最前的一頭象獅,鬃發綻開,獠牙粗如兒臂,正張開血盆大口從吐蕃軍中沖出。
薛仁貴這一箭,正中象獅一眼。
從眼射入,從腦后貫出。
一聲炸裂聲響,象獅頭顱炸開,前沖的勢子不停,翻滾著又沖出數十丈,方才停下。
隨著薛仁貴的箭,唐騎重弓一齊射出。
崩崩崩!
近千支重鐵箭,挾著巨大的勢能,密密射向那片詭異。
“再射!”
“三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