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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千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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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色天幕上,干凈得不見一片云彩,陽光自東而來,猶如冰川倒掛,在潔白的雪峰間流淌。

  不知是不是因為高原離天更高,這里的黎明也來得比長安更早一些。

  平靜的大非川山腳,被一片嘈雜的馬蹄聲給打破。

  那是大唐將軍薛仁貴所率領的一千騎前軍。

  此次蘇大為帶的人并不多,一共三千余騎,若加上后勤輜重人員,人數約五千八百余人。

  但是真正的戰兵,就只有這三千。

  而薛仁貴一下子帶走一千人。

  留給蘇大為的中軍和后軍,一共只剩兩千戰兵。

  以薛仁貴的身份,帶一千人,已經是極低的配置了,按他過去的戰績,至少也要率領萬人,打起鑿穿戰術,才能形成無堅不摧的氣勢。

  不過偷襲吐蕃,速度與效率是第一位的,只能輕騎疾行。

  從后勤考慮,出動這么些人,是綜合權衡的結果。

  薛仁貴本人并沒有為此感到有任何沮喪。

  他騎在雪白的戰馬上,一身明光鎧在陽光照耀下,光芒閃爍。

  背后雪白的披風,隨著戰馬小跑,飛舞起來。

  薛仁貴背上掛著大弓,馬鞍旁掛著馬槊,腰懸橫刀,雙眼透出凌厲如鷹隼般的光芒。

  從他身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魅力透出。

  這種魅力,是強無不勝的信念,是一往無前的勇氣。

  正如當年在遼東戰場,他單人獨騎就敢沖向數萬高句麗騎兵。

  就像他一次又一次,殺入敵陣,帶領身后的唐將,將眼前的敵人一次次鑿穿,撕碎。

  他是無雙猛將。

  在大唐所有的名將里,論騎兵沖擊之強,絕對可以排上前列。

  在整個吐蕃戰場上,除了病重的蘇定方,以正面突破而論,無人能出薛仁貴之右。

  跟在薛仁貴身后的折沖府都尉,以及一千騎,也像是被他身上散發出的強烈信心所感染。

  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隆隆隆  前方突然掀起煙塵。

  薛仁貴在戰馬上,舉起右手拳頭。

  緊跟在他身后的令官忙抽出一面旗幟揮舞。

  數名輕騎從隊伍中沖出,向著前方煙塵起處疾馳而去。

  這是軍中斥候,僅配了皮甲和橫刀、手弩,以求輕便,若有敵情,由他們先行偵察。

  令旗再戰,騎兵速度慢下來。

  全軍開始披甲,然后換上備用戰馬。

  這是在為接下來的遭遇戰做準備了。

  前方的煙塵肯定不是唐軍,在這個時候所遭遇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高原上的牧民,另一種可能,便是吐蕃兵。

  第二種可能性更大。

  騎兵在趕路時,除非是預先知道敵人的蹤跡,在攻擊發起前,會披甲。

  否則衣甲都是放在備用戰馬上,以節省人馬力氣。

  否則披著數十斤重的甲沖鋒,跑不出數十里,人馬都沒力氣了。

  前方一名斥候疾馳而回,右手高舉,做了個手刀動作,意味著是敵人。

  然后手勢再變,比劃了一下。

  薛仁貴身邊緊跟著他的都尉魏大囂臉色微變:“將軍,一萬敵軍。”

  “一萬?”

  薛仁貴的眼中閃過精芒,他做了個手勢,示意身后的騎兵隨他停下,做最后戰前休整。

  也是他在大戰前的最后動員。

  “魏大郎,你是家中長子,這一戰你怕不怕?”

  薛仁貴轉臉,向身邊的副將問。

  魏大囂伸出右拳,在自己胸膛上捶了捶,大聲道:“將軍,龍朔元年,您與鄭仁泰大將軍征鐵勒九姓,我便在您麾下,親眼見將軍三箭射死鐵勒大將三人,大敗鐵姓九勒。

  將軍,我不害怕!”

  “好樣的!”

  薛仁貴大喝了一聲,贊其勇氣。

  他勒過馬頭,返身向著身后的一千唐騎大聲道:“我薛仁貴作戰,不敢保證兄弟們沒有死傷,但我一定是沖在隊伍最前面,身先士卒,奮勇殺敵。”

  “將軍威武!”

  戰馬群中,響起一片喝聲。

  那是曾跟隨薛仁貴在天山作戰的老兵。

  薛仁貴摘下馬槊,高高舉起,厲聲道:“蘇定方大總管,曾在烏海,以一千騎,大破吐蕃副相八萬人,我不敢與大總管比,但以千騎破萬,自問還辦得到。”

  狂風卷起軍旗,殺氣彌漫,白馬長嘶。

  薛仁貴用力舉起長槊,厲喝道:“今日之戰,我將做到三件事,斬將、奪旗、鑿穿敵陣,請諸位為證。”

  “愿隨將軍破敵!”

  “愿隨將軍破敵!!”

  隨著喝聲,數十人,數百人,乃至全軍,都一齊大聲唱喝:“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弓上弦,槊在手,全軍,隨我破敵!”

  “喏!”

  近千人混而為一的喝聲,仿佛連天地都為之顫抖。

  薛仁貴一勒疆繩,雪白的戰馬人立而起,仰天長嘶。

  下一刻,雪白的披風抖得筆直,薛仁貴一馬當先,千騎隨后,向著煙塵來的方向迎去。

  那里,有吐蕃人的一萬大軍。

  這是硬碰硬的較量。

  悉多于抬頭看向天空,一個細小的黑點在天空不住盤旋。

  那是一只馴化好的神鷹。

  “唐軍,就在前方。”

  “人數不多。”

  他噗的一口,吐出嘴里咬著的草根,回望一眼,跟隨自己徐徐向前的吐蕃大軍。

  似是陷入一瞬間的沉思。

  “大將?”

  身邊的副將論孔熱向他道:“打嗎?”

  “打,為什么不打?”

  悉多于大笑起來:“我們來這里,不就是為了將那股唐軍消滅的嗎?咱們拿安西的裴行儉,河西的蘇定方沒辦法,但這些唐人不該來咱們的地盤,光是高原的瘴氣,就夠他們受的,何況咱們還有別的‘武器’。”

  悉多于的聲音轉向詭譎和陰沉。

  “雖然入侵的唐軍不多,只有幾千人,但咱們吃下這一部,也算是一場小勝,可以拿出去夸耀了……”

  這一句,他像是說服自己。

  面對唐軍,吐蕃人的確需要說服自己。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唐軍不愧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力。

  松州之戰、烏海之戰,還有最近從安西四鎮到河西走廊的爭奪。

  吐蕃匯聚數十萬大軍,如同一柄狂暴的大鐵錘砸下來,但唐軍的防線硬是穩住不動。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巨人揮舞著大鐵錘砸向鐵錠上的雞蛋,但結果雞蛋無事,鐵錘卻破裂了。

  吐蕃,極需要一場勝利。

  來洗涮之前戰敗的恥辱。

  幸好,唐軍的戰神蘇定方已經老了,而且病重。

  這次大戰,若蘇定方身體允許,他一定會領兵出擊。

  縮頭挨打,這本身就驗證了蘇定方的身體狀態。

  只要不是蘇定方領兵,那就沒什么可怕的。

  這個念頭,令悉多于堅定了信心。

  他也是吐蕃名將,率領數萬騎征服過五部天竺。

  在吐蕃,僅次于論欽領。

  何況為了消滅這伙唐人,二兄論欽領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支持。

  “吹號角,擊鼓,準備出擊。”

  悉多于以一種連自己都感到冰冷的語氣下令。

  隨著這聲命令,他從懷里取出一副青銅鬼面,戴在臉上。

  面具覆上,他的身體一震。

  這一刻起,他不是悉多于,而是吐蕃的戰神。

  “隨我,殺光唐人!”

  “殺光唐人!”

  悉多于身邊的親兵,一個個發出亢奮的吼叫。

  學著悉多于的樣子,從懷里摸出各種漆彩鬼面戴上。

  吐蕃人信仰略雜,主流是信奉豐饒佛祖的本教,也有信勃尼那位釋伽王子所創沙門教。

  還有一些本土宗教如象雄、白蘭羌等各有信仰。

  相似的一點就是這些信仰都十分原始,蠻荒。

  一具具彩漆面具戴上。

  五色旗幡隨風飛舞,在青碧的天空,劃出彩虹般的長帶。

  經幡彩旗,轉經筒搖響。

  一片唱禱咒祝之聲。

  上萬人的吐蕃軍,如一頭來自雪域高原的蠻荒野獸,漸漸提高了速度,向著前方迎去。

  若從天空往下看,可以看到唐軍與吐蕃軍,分別從兩個方向,向著中間迅速聚攏。

  就像是兩枚箭頭,最終在遼闊的雪域草原上,狠狠碰撞在一起。

  “接敵!”

  唐軍中,令官揮動旗幟。

  戰鼓聲隆隆響起。

  令旗一變,騎兵齊聲大喝,陣型在狂奔中變化,以薛仁貴為箭頭,飛速聚攏,形成尖錐狀鑿穿陣型。

  “覆面!”

  “覆面!!”

  一千唐騎隨著薛仁貴的喝聲,將鐵盔上的覆面拉下。

  一張張青銅面具,覆于臉上。

  既是完成面部防護,同時也是對敵人的威懾。

  這些面具以佛教護法和惡鬼為題材,猙獰萬分。

嗚嗚嗚  吐蕃人的軍陣極為壯觀。

  近萬騎拉成長長的一線,抬眼看去,仿佛連天接地的巨浪,迎面撲來。

  而最后兩軍相接的一瞬,吐蕃軍中傳出怪異的吼叫。

  那些前排戰馬上吐蕃人紛紛人立而起,將高舉的右臂狠狠甩出。

  天空傳來破風嘯聲。

  一片飛石從天而將。

  那是吐蕃人從狩獵中得到的靈感,以飛石、木制投槍和套馬繩圈為主。

  飛石如雨,擊打在唐軍陣中,發出噼啪響聲。

  但這些雜音,只不過如湖中漣漪一般,飛速消失。

  偶有幾個倒霉的,被擊中戰馬,造成戰馬失蹄。

  大部份唐騎,依舊將身體緊貼在戰馬上,拚盡全力沖刺,再沖刺。

  將馬速提到極致。

  唐軍中多的是堅甲利器,分工繁復。

  但薛仁貴這支軍馬不需要。

  他們只需要做一個動作。

  就是沖鋒,沖刺。

  緊隨薛仁貴的戰士,俱是黑甲黑馬。

  大唐,玄甲騎。

  重甲騎沖鋒。

  大唐鐵騎挾著巨大的沖擊力,狠狠撞入吐蕃人的軍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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