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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與太子論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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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件,是李弘與李賢。

  李賢雖然一邊在看歌舞,但同時與身邊的王勃低語,又暗指首席的李弘。

  這給人的感覺,似乎在背后討論太子,頗有些不禮貌。

  多看幾眼,蘇大為突然記起來了。

  王勃任李賢王府修撰后,某次李賢與其弟英王李顯斗雞,王勃為助興而寫《檄英王雞》。

  李治得知大怒,認為挑撥二王相爭。

  其檄中有言:“牝晨而索家者有誅,不復同于彘畜;雌伏而敗類者必殺,定當割以牛刀。此檄。”

  雖然,王勃是以挑撥二王相爭而被貶,但其檄文最后寫著“牝晨而索家者有誅、雌伏而敗類者必殺”,分明有影射武后之嫌。

  對著二王說這些,王勃被貶不冤。

  但同時,李賢與李顯一個斗雞事件,就被李治敏感察覺到有臣子在其中挑撥。

  那么太子李弘和其余的皇子呢?

  蘇大為可是記得很清楚。

  大唐從李淵一直到李隆基,這其中宗室斗爭,皇子相殘的政變不斷。

  由政變成功奪權的共有三次:玄武門之變、神龍政變、唐隆政變。

  失敗的也有三次:李承乾謀反、李賢謀反、太平公主謀反。

  僅有兩個例外,一是李治繼位時,沒有發生皇子相殘。

  二是李弘與其余皇子,沒有發生相殘之事。

  李治的確是寬弘之人。

  至少他的人設,便是以寬宏仁慈示人。

  而李弘……

  那是因為太短命了。

  如果李弘活得久一點,和其余皇子之間,未必沒有流血之爭。

  蘇大為暗自思索著。

  酒宴過程倒還算平靜,蘇大為本著少說多聽,一直默默觀察著其他人。

  最多的是觀察太子李弘。

  一直到近兩個時辰,這場酒宴才告結束。

  孫思邈和楊思儉等賓客和臣屬,均向太子致謝,然后各自告辭。

  蘇大為剛跟著郭瑜等人走出宮,準備和其余衛率武士一起離開,沒想到自后方匆匆跑上來一個小太監,在他耳邊道:“蘇副衛率請留步,太子有召。”

  蘇大為微微一愣,向身邊的將士打了聲招呼,跟著小太監走。

  東宮又叫春宮,是一大片建筑群。

  可以視為皇宮的微縮版。

  這里麻雀雖小,肝膽俱全,同樣有前庭,中庭和后庭。

  后庭是太子的寢宮,前庭和中庭則是太子用來接見屬臣,以及學習和議事的地方。

  蘇大為對別的地方都不太熟悉,唯獨對太子的書房印象較深。

  因為上次李治曾在這里給他看那本《帝王略論》。

  也是在太子書房里將他劃到東宮臣屬中。

  這次太子李弘找他談話的地方,同樣是書房。

  不知李弘是為了表示親近還是父子倆心有靈犀。

  “太子臣應召而來,不知有何要事?”

  蘇大為踏入書房先對太子叉手行禮,然后才有空略微打量一下。

  和上次一樣書房并不奢華書架上堆了滿滿的書籍。

  桌案上的擺設也和上次一樣。

  書房里除了侍奉的太監,和記錄太子日常言行的官吏,并無其他臣子。

  看來太子是想與他單獨談話。

  李弘此時正坐在自己的書桌后面。

  桌前擺著文房四寶,左右手堆了半尺高的書籍和竹簡卷帛。

  桌家的銅爐正燃著熏香。

  這香也是孫仙翁特地調制的據說對身體很有好處。

  李弘聞著這香味道在冷香中,有一絲沁人心脾的味道,這讓原本因酒勁上頭有些昏沉的腦袋,清醒不少。

  他抬頭看向面前的蘇大為,隔著白色飄緲的香氣這位被母后視之為兄弟的男人,身形挺拔身材異常高大。

  就算在唐將里,也算是鶴立雞群。

  他的膚色黝黑五官輪廓充滿著堅毅。

  特別是一雙眼睛,黑中透著光彩眼神堅定予人一種值得信賴之感。

  李弘起身拱手道:“叔叔不必多禮這里沒有外人,你就當在自家一樣。”

  蘇大為連稱不敢。

  太子雖然沒架子,但他可不能顯得放肆。

  “叔叔,請坐。”

  “太子,召我來不知是?”

  “是這樣……”

  李弘招呼著蘇大為坐下,自己也隨即入座。

  他微微沉吟了一會道:“叔叔,母后常跟我說,叔叔是朝中少有的坦蕩之人,而且為人正直,弘兒有些事不明白,想像叔叔請教。”

  蘇大為微微有些訝異,猜不透李弘是真有問題想請教,還是另有原因。

  “太子請問,若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那就太好了。”

  李弘的臉上露出一絲喜色。

  “方才我在酒宴里,也曾向楊思儉和郭師他們請教,但他們都顧左右而言他,還有那個扶余豐,也是如此。”

  蘇大為臉上帶笑,心中則是想:你是太子,那些問題,做臣下的哪敢隨便開口。

  方才在酒宴上,在《蘭陵王破陣曲》之后,賀蘭敏之猶未盡興,向太子說再來個《秦王破陣樂》才好。

  結果被郭瑜等人勸住。

  《秦王破陣樂》屬于大型歌舞,一是記錄秦王李世民昔年起兵破敵的盛況,二是需要許多舞者和樂師配合,一般做為國宴和會見外國使節中的節目。

  此樂在后世仍有流傳。

  蘇大為也曾聽過,一個據說是倭國正倉院收錄的版本。

  太子日常宴會,若用此樂,未免顯得太過隆重。

  李弘遂作罷。

  不過順勢問了一個問題,就是太宗皇帝十四歲起兵,為何能每戰必勝,所向披靡。

  太宗皇帝勝利的原因是什么?

  這種話題,別說郭瑜這種學者型的老師,就換蘇大為,一時也不知如何做答。

  所以郭瑜方才只能含糊過去,說些仁者無敵之類的面湯話。

  李弘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問完太宗的事,又向扶余豐問,他們百濟為什么要攻伐新羅,又為何會輸給大唐。

  這種問題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涉及到深層的政治和利益博弈。

  何況扶余豐這貨也是個膽小賊猾之輩。

  直接借口肚子痛,要出恭,借屎遁了。

  他若真敢答,保不準明天李治一怒,能直接把這貨發配到安西四鎮去。

  想起方才席間之事,蘇大為暗自有些擔心。

  自己和李弘還不算太熟悉。

  如果他問一些敏感問題,自己答還是不答?

  正在思索著分寸問題。

  李弘已經向他親切微笑,一臉好奇寶寶充滿求知欲的模樣。

  “叔叔,我常聽老師說起大唐初創之事,一直很好奇,大唐因何而強,當時那么多割據一方的勢力,為何獨是我大唐能享有天下,叔叔可以教我嗎?”

  呃……

  沒有想得那么敏感,但也不是什么淺薄的問題。

  李弘能提這個問題,顯然有一定的思維深度。

  蘇大為看向李弘。

  這個只有十三歲大的少年,因為過去常年生病,臉頰不像李治那樣豐腴,顯得有些削瘦。

  可能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他的臉上透著點紅,兩眼發亮。

  不但亮,而且眼神清澈干凈。

  這雙眼睛,就如白紙一般,充滿著求知欲。

  “太子,能告訴我,你為何想問這些問題嗎?”

  “因為……”

  李弘的手下意識的抓起桌上的一柄靈芝。

  那是一件由紫檀木雕刻的祥云狀靈芝,拿在手里可以把玩,也可以充當鎮紙,或者是撓癢癢。

  李弘抓在手里,輕輕撫摸著,眼中透著一抹憂慮:“叔叔,我從小,就被所有人告知,我是太子,我將來是要繼承父皇的基業,掌握這個國家。

  可是我自小生在宮里,從未遠行過。

  雖然很多老師教我經義,教我道理,但……我真的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子。

  大唐,究竟是什么樣子。

  我唯一熟悉的只有身邊的人,那些太監,還有大臣……

  父皇和母后去洛陽時,讓我監國。

  可我每日就是聽郭師他們念折子,還有六部的人來說一些我聽不太懂的東西。

  我……我有時,會覺得害怕。

  害怕辜負了父皇的期許,害怕會令母后蒙羞,害怕會做錯事……

  我真的很害怕。”

  蘇大為有些驚訝的看向李弘。

  沒想到會從他的嘴里,聽到這樣的話。

  他是太子,是武媚娘與李治的嫡長子。

  從小就被定為大唐帝國的太子。

  受到李治的喜愛,武媚娘全部的愛。

  從小受到的就是帝國最好的教育,以儲君來做培養。

  按常人的想法,這樣一位天子驕子,本應該自信。

  本應該據有太宗和李治那樣的大氣魄。

  但李弘在私下里,居然透露出這樣的一面。

  這種柔弱感。

  蘇大為先是吃驚,接著是沒來由有生出一絲欣慰。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站起身向李弘道:“太子能這樣想,已經具備有未來當一位好皇帝的潛質?”

  “叔叔,此言何意?”

  李弘一呆。

  看眼前的蘇大為一副篤定的樣子,腦子有些糊涂。

  他根本找不出自己有何優點來。

  除了太子的身份,學識比不過郭瑜,帶兵比不過蘇大為。

  處理政務,更比不上許敬宗這些人。

  甚至每次說話,都會受到李治和武媚娘的笑話。

  雖然是善意的。

  但那也足以證明,他的見識,是多么得淺薄。

  比起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他簡直如一張白紙一樣單純。

  這樣的他,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如何能管理諾大的大唐?

  以前身體不好,許多問題,他實在沒精力細想。

  可是現在,經過孫思邈的醫治,身體確實大為改善。

  他也有精力,可以去想想以后,去想想未來。

  “太子,我記得太宗曾對著朝臣說過一句話,叫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太宗并不以自己九五之尊,天可汗的身份,便輕視天下百姓。

  而太子方才能問出那些問題,以臣所見,太子已經具備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品質。”

  “是什么?”

  “那便是謙虛。”

  “謙虛?”

  李弘細細咀嚼著這個令他無比陌生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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