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右衛門不防有他,下意識道:“巫女大人和這些新羅人是要商量……”
開始用的是生硬的唐語,到后面,突然又切換回了倭語,嘰哩咕嚕說了一串,聽得蘇大為兩眼發懵。
愣了一下,他看向對方:“你說的什么?”
“哎,忘了你不是本島人了。”
新右衛門摸著胡須青溜的下巴,嘎嘎笑了兩聲,想了想認真的道:“那個詞用唐語我不知道怎么說。”
你妹!
蘇大為心里只想沖他豎中指。
這貨到底是真的蠢還是故意的?
不過看他那傻憨憨的表情,也不像是特別有心機的。
難道真的是不會說唐語?
那可就郁悶死了,這話都到嘴邊了,就差臨門一腳,結果因為語言問題沒解開。
就在蘇大為心里劃著圈圈時,新右衛門眉頭皺起來:“不對啊,我說,就算不是本島人,你難道一點本島語也不會嗎?我說的你聽不懂?”
“啊,那個,新右衛門大人,我看先前那個舒先生,好像有些不把您放在眼里啊,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來頭?”
蘇大為急中生智,忙拋出一個新的問題。
這話,令新右衛門愣了一下,臉上閃過氣憤的表情。
“可不是嘛,那家伙身上有些半妖血統,就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也不想想,究竟是誰幫他來到唐國的。”
這話里,信息量很大啊。
莫非這舒先生,本來就不是大唐人。
從倭國還是從哪里來的?
一邊心里想著,蘇大為嘴上不停的追問:“那他也不至于這么囂張吧,完全沒把您和巫女大人放在眼里,而且他憑什么能在殿內和巫女大人們一起談話?”
“呸,說得對,我也覺得他不配。”
新右衛門明顯是那種單細胞生物,受不得激的。
當下手扶著腰間刀柄,咬牙切齒的的道:“不就是有些半妖血統嘛,比起真正的大妖,那還是差得遠了,居然,居然……”
居然什么,他沒說下去。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間,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肩膀一塌,搖頭道:“不成不成,他是巫女和神官們仰仗的助力,對我們還是有大用的……”
說著,他又用倭語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大串,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蘇大為聽。
總之聽得蘇大為想打人。
你特么能不能說回唐語,你們那邊島國倭語,雖然聽著有點像是吳儂鄉香,問題吳儂之語我也不會啊。
就在他心里著急,想著再用什么話,能從新右衛門那里旁敲側擊點東西出來時,只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響。
抬頭看去,剛才緊閉的殿門,忽然打開。
殿內橘黃色明亮的光芒,與院內昏黃的光線交接在一起。
蘇大為眼睛下意識瞇了一下,再張開看去時,只見高建在前,巫女雪子和苩春彥在他左右兩邊,舒先生在他后面。
一行四人談笑風聲的從殿里一一走出。
“這事,就這么說定了。”
“有那位貴人的承諾,想必,不會讓大家失忘。”
“如此甚好。”
“道琛那邊……”
道琛?
蘇大為耳朵一下子支愣起來,敏感的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此案,又與道琛有關,看來,上次蘭池宮的事不算完,這些人還在蓄謀著做些事。
眼下,只怕是上次的延續了。
至于上元夜劫童案,只怕是一整件事的引子,只恨自己暫時還沒參透其中的玄機。
千頭萬線,紛沓而來,一時間,令蘇大為有些愣神。
好在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深吸口氣,暫時將心中的雜念壓下去。
就見苩春彥等人站在院中,相互點了點頭,然后,又一齊看過來。
一齊看過來……
不對!
蘇大為心頭一個激靈。
一種危險的直覺,如火星劃過。
還沒等他做點什么,只見苩春彥把手一揮:“把他抓起來。”
玉手指處,正向著蘇大為。
被識破了!
不知道是哪里露出的馬腳,但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怎么脫身才是問題。
原本還想將計就計抓住苩春彥,但現在明暗之勢已經翻轉過來,對方人多勢眾,再想這么做已經不可能。
四周新羅花郎們無數雙眼睛盯在蘇大為身上,凌厲的視線,仿佛將空氣都給冰封住。
不僅如此,從高建、苩春彥,巫女雪子,還有舒先生身上,殺氣猛地爆發出來,無數精神與氣機牢牢鎖定在蘇大為身上。
天羅地網,逃無可逃。
現在別說想抓住苩春彥,只怕自己想走都成問題。
電光火石一瞬間,蘇大為右臂一伸,將身邊手按劍柄,措手不及的新右衛門抓在手里。
同一時間,蘇大為大聲道:“巫女大人,我人抓到了!”
四周的花郎武士愣了一下,前方的巫女雪子和苩春彥等人臉上也露出錯愕之色。
這一下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沒等他們反應,蘇大為雙手一翻,將手里的新右衛門炮彈般扔出去,口里大呼:“不好了,犯人跑了,快抓住他!”
眾人的視線下意識追著被扔出去的新右衛門,而蘇大為的身體也同時動了。
一動,如狂風卷地,貼地疾掠。
但他不是向外逃,而是向著苩春彥和高建,猛沖而上。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答應安文生的事,他并沒有放棄。
人在半空中,一口長吸,鯨息之術。
元氣在體內沸騰,背脊一熱,似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推動著身體,如在碧波萬傾汪洋中橫躍而出的巨鯨,挾著一往無前的巨大沖勢,右手五指,猛地向前拍出。
“大膽!”
站在高建身后的舒先生肩膀一晃,一股黑氣從腳底涌出,他的身體一個鬼魅般的閃身,不知用什么方法居然瞬間挪移到了高建身前。
黑氣騰騰,他的雙眼赤紅,如同一只巨獸向著蘇大為咆哮。
正面相遇,蘇大為只覺呼吸一窒,黑氣中,似有千軍萬馬在哭號,有寒氣如針順著皮膚毛孔直扎進來,血液為之凍結。
“給我留下吧!”
舒先生獰笑,唇邊獠牙突顯,如妖似魔。
雙手十指指甲暴突,向著蘇大為雙肩一撲。
空氣發出一聲凄厲的音爆聲。
這一下要是被抓住,只怕兩條胳膊都要被撕下來。
舒先生此時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獸,是詭異更合適。
這種力量,豈是人力可以力敵?
耳中聽得一聲悶響,接著是舒先生的慘叫聲。
這一瞬間,從蘇大為前拍的手掌中,一大蓬沙土猛地激射,打了舒先生一個措手不及,劈頭蓋臉全是沙土,雙眼被挾著凌厲氣勁的砂塵射中,只覺得眼睛像是要瞎掉,腦袋“嗡”地一下空白。
蘇大為早已人如游魚般,一個錯身,貼著他的身形,險之又險的掠過。
九宮步。
借著舒先生的身體阻擋,再次閃現時,蘇大為已經出現在高建身側。
“找死!”
高建眼瞳暴縮,尖叫一聲,身形急退。
從他身邊,巫女雪子一聲不吭的補位上來,雙手握住玉拳,如兩枚流星一前一后擊向蘇大為的胸膛。
雪子似乎也是異人,至少有著遠超常人的力量。
這一下要是被她拳頭打中,只怕奔馬也得被打倒在地。
同一時間,另一旁的苩春彥雙手并掌成刀,嬌叱一聲,向著蘇大為脖頸劈來。
眼中寒芒閃爍,原來苩春彥的雙手手刀中,還各扣著一枚短匕,如果不注意看,幾乎要略過。
這一下要是被劃中,脖頸動脈立刻不保,任是半妖又或是異人,都會身受重創,失去繼續動手的能力。
如果是平時也倒罷了,偏偏此時身后還有捂著眼睛狂吼的舒先生,左右各是雪子和苩春彥,蘇大為幾乎被限制在極狹小的環境里,幾乎是避無可避。
雪子眼中閃過一抹殺意,口里輕吐玉音:“死!”
必中的連環正拳,突兀的落空。
空氣發出爆鳴聲。
巫女雪子眼中閃過茫然之色。
而她對面的苩春彥幾乎是同時,雙手短匕劃過空氣,無功而返。
這一下料錯,令兩人都生出一腳踏空的錯愕感。
人呢?
眼神一閃,這才發現,蘇大為竟不知何時身體蜷縮如球,縮做地上小小一團。
這是妖僧那羅的天竺瑜伽體術。
蘇大為曾見過幾次,這一下情急,蛇形搜骨之法用出,無比順滑,居然令苩春彥和雪子都失算。
沒等兩人反應,蘇大為關節一抖,身體仿佛皮球般彈起,右腳一彈,將雪子一腳踹開。
同時左手一晃,繞過苩春彥雙手匕首,一抓扣住她的肩膀,將她拉進懷里。
這一切說起來雖慢,但只是電光火石瞬間發生。
等高建穩住腳步,舒先生勉強恢復視力,雪子捂著小腹站定,周圍的花郎武士將摔得鼻青臉腫的新右衛門抓回來,蘇大為已經抓著苩春彥,迅速后撤,讓自己背靠院墻,處在一個有利的地形位置。
全場皆驚。
這一下變起突然,快得兔起鶻落,哪怕雪子和高建等人早有準備,仍是無比震驚,看著蘇大為,那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你是誰?”
高建雙眼隱透血紅,聲音幾乎是從齒縫里迸出來。
而另一旁的雪子,雙眼凝視著蘇大為,眼神里若有所思,似乎正在回憶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