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順為什么會在這里出現?
無論從哪一條來看,東瀛會館都不像是武順活動的區域。
可她偏偏來到這里。
雖然,沒進去,但,總覺得有些反常。
“八爺,東瀛會館這邊查到什么?”
蘇大為向錢八指問。
暫時把對武順的疑問放在心里,稍后自己親自去找一下她。
其實從上次武順中惑心蠱后,蘇大為心里,下意識就想回避她,似乎有點怕到時被武順記起來當時的事。
到時怎么解釋?
不過,這次劫幼童的案子,賀蘭敏之也不知道有沒有出事,還是得去問一下。
也罷,遲早都要面對的。
“阿彌,這東瀛會館,不簡單。”
錢八指嘴里嗞溜一聲,吸了一口酒,沖蘇大為呲牙笑道:“你別看它只是個商會,但是里面有二十多名倭國武士,都是好勇斗狠之輩,等閑人不敢招惹。”
蘇大為的腦海閃過后世日本浪人腰插長刀,抱臂游街的形像。
“是不是有什么故事?”蘇大為問。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沐首插話道:“這些蠻夷之國的小民,來大唐做生意,有些武士做護衛,也不算稀奇吧。”
“不,我先前打聽的時候,聽得好幾家商鋪老板說,這些倭人護衛,行事甚是悍勇。雖然平時表現和和氣氣的,但如果真的起了沖突,這些倭人,都是敢拔刀相向,不見血不收手的。”
錢八指舔了舔唇,接著道:“前幾年,有些外地運糧的商人,不知怎么跟這東瀛會館的人起了沖突,起先是外地商人比較跋扈,言語上不甚注意,不知是哪句話刺激到了倭人。
結果其中一名倭國武士,突然拔刀,當場就砍傷了兩名商人,這事當時鬧得很大。”
“此案后來怎么處理的?”蘇大為問。
“事情鬧到了大理寺,還有鴻臚寺,最后倭人賠錢取得外地糧商諒解,也就沒追究。”
錢八指放下酒杯:“自那以后,西市做生意的就沒人敢與這些倭人起沖突,他們是真敢見血。
不過平日里這些倭人禮數做得挺足,見人都鞠躬問候,時間久了,大伙都當他們講規矩,待人和善,卻忘了這些倭人,手黑著呢。”
蘇大為手指在桌上輕點,思索了片刻:“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可疑的?他們的飲食,采買是誰?每日消耗的量有多少?”
不良人慣用的手段,從對方的飲食消耗,可以輕易推算出有多少人。
如果將上元夜前后的糧食消耗數字做對比,就能判斷出會館內人數有沒有變化。
也算是從旁的佐證。
“不行。”蔣南搖頭道:“我查了,他們用的是自己人做采買,我們很難弄清楚具體的消耗。”
“那他們總要在市面上買吧,無論米糧、蔬菜,總不能自己憑空變出來,去問那些賣東西給東瀛會館的商家,弄清楚數額。”蘇大為道。
“是。”蔣南應了下來。
這個活屬于吃力不討好,要聯系許多商家,還要悄然進行,不能讓倭人察覺,需要些時間。
“八爺,有沒有人熟人,能進會館里探查一下,或者熟悉會館內情況的線人。”
“已經在找了,暫時還沒找到。”
“我把活分配一下。”
蘇大為手指沾了點杯中酒水,在桌上輕輕劃了一道水線。
“現在我們的人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盯著東瀛會館這里,具體任務一是查他們食物消耗情況,對比一下上元節前后的變化。
這件事蔣南負責。
第二……”
蘇大為的手在桌上用酒水又劃了一條線:“查一下進出東瀛會館的人,有沒有可疑的人,對了,蔣南,你之前說這邊有的人也去過越王府,看看有沒有辦法,悄悄抓一個,橇出點有用的東西來。”
“這個我去做吧。”沐首主動道。
做不良人的,基本都有自己的絕活。
比如錢八指擅長暗器,南九郎目力出眾。
蔣南心思細膩,擅長觀察。
這個沐首,擅使一對勾爪,蘇大為試過,手上功夫很不錯。
而且也比較熱心,做事積極。
“行,此事就交給你去辦。”
蘇大為接著向南九郎道:“九郎,你在帶些人,從外面盯住東瀛會館,不光是劫幼童案,只要是有可疑處,都要盯住了。”
“是。”
南九郎點頭應下。
“八爺,除了找人去探查東瀛會館內的情況,你再幫我去大理寺協調一下,幫我查兩個人。”
“是什么人?”
“一個叫明崇儼,是在大慈恩寺舍身的小沙彌,剛才慈恩寺那邊說這孩子不見了,你幫我查一下這孩子近幾年的情況,有沒有值得注意的。”
“好。”錢八點點點頭。
“還有一個人,也是大慈恩寺的僧人,法號叫悟能,不知道大理寺那邊有沒有記錄,幫我問一下。”
錢八指端著酒杯,點點頭,一字不漏的記下。
蘇大為心中暗想,雖然悟能看上去挺實誠,沒什么問題。
但是玄奘說過,慈恩寺進出這些管理事宜,都是由悟能在負責。
萬一此人有問題,那許多事都會被掩蓋住。
所以,還是得查一下,才能放心。
“蘇帥,那越王府那邊還盯著嗎?”
蔣南問。
“越王府那邊留一兩個人看著。”
蘇大為沉吟著道:“武順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會跟進。”
交待完這些,他起身道:“就這些事,你們都各自忙去吧,我先走一步,有事去縣衙找我。”
其他人都坐著沒動,只是沖他點點頭。
現在是在查案,也無須講太多禮節,免得被人看出異常。
走出酒肆,蘇大為心想離晚上還有些時間,不妨去找一下武順,問一下賀蘭敏之的情況。
就在這時,他忽然抬頭看到前方,高大虎從東瀛會館前走過。
蘇大為忍不住開口喊道:“大虎。”
“阿彌,你怎么在這?”
高大虎有些詫異,向蘇大為走過來。
“我在查案啊,你知道的。”
蘇大為拉著他,走到街角,左右掃了一眼,低聲問:“你不是隨李思文回大理寺了嗎,怎么又跑到西市來了?”
“我也是有公務在身啊。”
高大虎道:“李主薄讓我去金吾衛,向他們借點人手。”
“哦。”蘇大為沒多問,大理寺的案子又不止是劫童案,或許還有別的事要辦,蘇大為也不方便多打聽。
“我一會還要去一趟萬年縣,去找一下蘇慶節。”
高大虎接著道:“大慈恩寺走失的那個小沙彌,玄奘法師都過問了,我得代表李主薄,跑一趟萬年縣,催他們抓緊偵辦此事。”
蘇大為點點頭:“我一會也要去萬年縣,找蘇慶節協商一下,看怎么把兩邊的不良人集中起來,早點把案子破了,或許他手里有些我沒有的情報。”
“那要不我們一起去萬年縣?”
“行。”
既然遇到高大虎,正好就先把聯系萬年縣不良人的事給做了。
武順的事往后推一推。
最重要的,蘇大為還有些話想問高大虎。
時間已近傍晚。
兩人沿著長街向前走著,一邊走,蘇大為一邊向高大虎道:“大虎,你上午跟我說的事,我還想再問一下。”
“什么事?”
高大虎有些詫異。
“上午你說,昨晚的劫案,你追著黑衣賊人,看見他逃進大慈恩寺,當時你……”
“等等!”
蘇大為話沒說完,就被高大虎打斷。
昏黃的陽光從西邊斜照在高大虎的臉龐上。
他的臉上,寫滿了吃驚:“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這些話?我怎么全不記得了!”
街口一陣風吹過,傳出嘶嘶的響聲。
盡管陽光依舊,但這一瞬間,蘇大為的心卻仿佛墜入冰窖。
他抬頭看向高大虎,難以置信的道:“你沒開玩笑?”
“我跟你開什么玩笑了我?”
高大虎急了:“我一整天都在大理寺當差,哪有空出來見你,什么情況?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大虎,我看到的不就是你嗎?
如果那個人不是你,
那他是誰?
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同時,另一個可怕的想法閃現出來。
自己目前把注意力集中到東瀛會館,全是因為大慈恩寺悟能法師說昨夜有倭國僧人去寺中。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
是誰想讓自己去大慈恩寺?
這一切背后,究竟藏著什么陰謀?
冷汗浸透了后背。
蘇大為忽然驚覺,從接手這個案子開始,自己早已不知不覺,落入敵人精心設計的羅網中。
越是掙扎,越覺得詭異。
仿佛在同一只看不見的大手在做搏斗。
“阿彌,阿彌,你怎么了?”
高大虎的聲音仿佛從很遠傳來。
“你剛才說上午看到我了,是在哪里看到的?此事還有沒有旁人可以證明?我在大理寺里的同僚都可以作證,上午我沒離開過。”
“我知道,我知道了,讓我緩一緩。”
蘇大為擺擺手,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從剛才的驚駭恢復冷靜。
高大虎在一旁看著他,眉頭皺在一起,終是沒忍住,又開口問:“你真的看到我了?莫不是看錯了吧?”
“這個問題,容后再說,我先找一下錢八指,我有話要問他。”
是了,上午高大虎的事,是八指先同自己說,然后聯系上高大虎。
這件事,可以問一下錢八指,看看他有什么說法。
究竟是有人假扮高大虎,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