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誰知地叟聞言卻冷笑一聲,只見他“鏘”地一聲,一頓手中重劍,好似整個人像被暮靄打磨出的巖石,沉穩而不容撼動。
  他并不去真聽那暗魔在說什么,只是緩緩輕哼,好似將那余音生生截斷地道:“好一個‘意未散,鋒不歇’。”
  他聲音雖低,卻如石裂山根,帶著劍修那特有的身形地道:“可你卻忘了,我劍修之中還有一種東西,叫——決絕!”
  而隨著他話音未落,突然闊劍一振,只聽得劍鳴低長,似遠山回響。
  他的眼里有光,那光不是驚恐,也不是玩笑,而是一種歷經風霜仍自灼灼的信念地道:“老夫一生以劍為路,何曾回首?此生既拔此劍,若是不勝,便是誓死也不歸鞘!”
  “你們若以影為藏,以言為護,請便自藏。我便以刃為令,將你們連同那影,一并斬回無名之處。”
  說著他直接一步向前,步聲像某種節拍,沉穩、不可逆。每一步都牽出一道冷意,帶著山河的重量。
  而他的劍光更是驟然而長,像天邊一條白線被猛然拉直,映得地叟臉上的皺紋峻峭如刀刻一般地道:
  “劍者無所懼,行者無所悔。你可記著,只要老夫出劍,便只問歸處,不問回頭!”
  他這話幾乎是對著黑暗低吼,聲音中帶著血與汗換來的篤定地道:“等著吧,你們那自以為精巧的一切,我都會親手剝去其皮,將那虛無摁在劍下,讓這天地記得,曾有人亦從不退縮!”
  而就在地叟最后一句尚在暗中震蕩之時,禪凈方丈已合掌微垂。那一垂,似令劍氣暫歇,四周亦為之一頓。
  只見他輕聲開口,語調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辯駁的定力地道:“妙廣,你言光滅之后,影仍在觀。然小僧要問,若影不離觀,觀者又安在?”
  那聲音溫柔,卻一層一層沉入虛空,似要將妙廣根植在內心的糾纏一點點剝去。
  “你言此地非獄非路,然天地一息皆行,行止本無界。若心不行,便自囚于心。若以空止行,終成執空為縛。”
  他緩緩舉起手中念珠,珠聲脆然,如雨打磐石地道:“小僧修行至今,見無數執相之人,亦見無數執空之人。前者逐影而忘心,后者守靜而失真。皆墮幻中。”
  他目光平和,卻如秋水照劍鋒,與地叟的烈意相互映照地道:“地叟兄以刃破形,小僧便以心破意。劍修以劍為盟,小僧自以心為誓。”
  “正如我佛言‘空中有行,行中有覺’。空非止,行非亂。光滅非滅,焰盡非盡。此即真空,非汝所言之偽寂。”
  說罷他合掌誦偈,聲低而穩地道:“若萬象皆滅,心猶存知。若因果皆斷,念仍不息。是光非外照,乃心之一明.......”
  “哈哈哈!!好一個‘是光非外照,乃心之一明’。”
  就在此時,兩人只聽得那笑聲好似從千里之外傳來,又如在耳邊低語,帶著一絲冷意與旖旎的嘲弄地道:“那我與妙廣兩個,就在前方恭候諸位便是。”
  而地叟與禪凈方丈則對視一眼,只聽得那暗魔的尾音已經在虛空之中飄飄蕩蕩,未及再落,便裊裊散盡,好似連一縷氣機都不曾留下。
  “裝神弄鬼!”地叟冷哼一聲,闊劍重重一頓,劍鋒微顫,泛起一道似冷似光的薄焰,低聲喝道:“看我一劍將你們全都斬了去!”
  說罷,他便要提劍前行。
  誰知禪凈方丈卻緩緩抬手,眉間生出一絲微光,口中低誦一聲地道:“阿彌陀佛!”他聲音極輕,卻似將地叟的腳步暫緩。
  只見他神色凝重地道:“地叟兄,此事頗為蹊蹺。方才我以心識探尋,明明那邊的氣機尚在涌動,應該潁川先生與玄陽掌門正與暗魔、妙廣兩個鏖戰。”
  “怎會轉瞬間,他們的氣息反倒先我們一步攔在了咱們的前方?”
  地叟眉頭一挑,沉聲道:“依你之見呢?”
  “依我之見,”禪凈微微搖頭,聲音愈發平緩地道:“此地氣息流轉極詭,似是暗中之暗,路外之路。恐怕他們那邊所見,與我等所見,并非同一層界。”
  他頓了頓,嘆息一聲地道:“恐怕還得設法聯絡一番,再定行止,才是更好。”
  誰知地叟哼了一聲,又略帶焦躁地道:“聯絡?哼!萬一這正是對方故意如此,就是要遲滯咱們的腳步呢?”
  “你別忘了,若再瞻前顧后,說不定反中了他們的奸計!”他冷聲續道:“適才你又不是沒試過,靈氣法印才落,竟然連回音都斷了。”
  “你那同心輪不靈,我這劍氣傳念也被扭了個方向。哼,總之,這里……的確古怪,依我看還是勇往直前,一劍斬盡,不問其余,最為合適!”
  誰知地叟的話音未落,只聽得一陣輕微的嗡鳴。兩人俱是一震,只見前方空無一物之處,忽有一面古鏡自霧光中緩緩浮出。
  鏡面初時晦暗無光,下一瞬卻有星紋流轉,光線似從深淵底部一點一點浮起,隱隱間映出九道微符,若星辰緩轉。
  那鏡面光華流動,如呼吸般一明一滅,恍若天地自醒。
  “理域明鑒!”禪凈方丈的聲音略微一沉,眉心光點跳動。
  只見鏡面微微一顫,靈息波動之間,一道熟悉的影像浮現其上,正是潁川先生的分身。
  他一身青衣,神色溫潤如常,眼底微泛光華,似在笑,又似在靜觀。
  “二位莫疑。”
  那聲音從鏡中傳來,清朗如溪,層次分明地道:“適才不過是暗魔與妙廣的疑兵之策。我已探得明白,他們的本體,仍與玄陽掌門之巫傀和我之本體纏斗于陣心。”
  說著只見得鏡光微動,潁川先生的影子隨光而息,語氣卻安然不亂地道:“此刻正是破陣之機。”
  “兩位只需加速而來,破開核心結點,便能一舉斬斷妙廣與暗魔的本源之道。”
  說罷他微一拂袖,鏡面靈光頓漲,九道符紋齊齊亮起,似有萬象倒映其中。在那片虛光的映照下,天地恍若被映出一條極深的“路”,細若發絲,貫穿霧海。
  地叟瞇起眼,冷聲一笑地道:“哼,潁川,倒也算你手段不凡。”說罷他提劍往前,腳步重若石鼓般回頭道:“既有聯絡,方丈想必也該莫疑了吧?走!看我劍到之處,自見分明!”
  而禪凈方丈則目光微轉,卻始終停留在那鏡光的最深處。他低聲誦念了一句經文,眉宇間還是隱有憂色閃過地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而鏡面深處,那一絲溫潤的笑意,在光息間微微一動,恍若風掠水面,暗紋初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