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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 求明者便求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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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此時,又見得妙廣微微垂目,手中掐訣,袖中燈焰忽地一顫。

  他低聲吐出一句古怪咒言,聲如風在石縫游走,似非人語,韻律扭曲詭異地道:“萬理噬淵,光歇于井。諸息反息,萬物無明……”

  而隨著那咒語落地,虛空似被刺出一道無形漣漪。一字一息沉靜,重如鐵銹墜深井一般。

  潁川先生的分身身形頓時一僵,體內浩然之氣如被倒卷,筋脈間隱隱發出繃裂之聲。

  他欲開口,卻只發出喉間一聲悶哼。周身靈光劇烈波動,衣袍獵獵作響。那甚至都不是風,而是體內扭轉的靈息在無聲怒吼。

  只見得那分身并未能動,只覺得體內每一縷靈息都在被那股理息倒行回轉,不似封印,更似被強行改寫。連魂識都被迫與青燈的光線一寸寸對齊。

  “妙廣,你.......”

  他聲音未落,便被某種無形的重壓生生截斷。只見他眉心處光絲倏緊,筆直刺入識海。

  一瞬間,光絲在體內蜿蜒,似有無數鎖鏈沿骨行走。所過之處,靈光寸寸墜落,理息紛紛化作灰白的符文,從體表剝離。

  那些符文如燃燒書頁,一頁頁脫落,墜入下方黑暗,被無聲吞沒,不復再回。

  而在那一道道脫離的光影之中,隱約可見一只模糊的眼輪廓,正從他胸腔深處緩緩睜開,凝視著他自己的魂。

  他還欲振念,卻發現腳下空間已化作無形的理紋。理紋流淌冷白文字,如律條纏于足踝、膝骨與心口。

  每一道理紋都帶著細微聲息,如鐵鏈低吟地道:“不許動,不許言,不許思。”

  頃刻間,他整個人被那些律條束縛在半空,連靈念都被一寸寸剝離,只余下眼中最后的一點清明。

  此時青燈的光驟然一縮,細如絲線,筆直垂落入無光井中。緊接著,井底傳出一聲深沉而漫長的“呼吸”。

  那聲音似隔著萬世而來,沉緩而黯,令天地為之一息皆停。

  那只“眼”睜開的剎那,天地似乎俱陷靜止。所有光線一寸寸被吸入井底,連時間的脈息都被扭折成一陣緩慢的回音。

  潁川先生的分身仍懸在半空,但他的影子,卻在腳下徐徐延伸,延到那無光的深處。

  下一息,他猛然察覺,那并非是影,而是另一具自己。

  只見那分身正以相同的姿勢,從井底緩緩仰頭,與他對視。那一抹黑影漸次具形,連眼底微顫的驚懼都與他如出一轍。

  兩道目光在半空交匯,沒有聲音,沒有氣息,只有“理”的斷裂。

  他張口欲誦訣,卻發現唇齒間溢出的不是音,而是一行行灰燼般的文字。

  那些文字在半空折返,如被無形的筆重新書寫,重新回到他的皮膚之下。他的肌膚、骨節、乃至靈光,都在一點點被“語言”重構,又被語言吞噬。

  青燈搖曳,燈影驟碎,所有的‘理’在此刻崩塌成粉塵。天外天的條理、世間的法度、連他千年的修行,皆被井底那一瞳化作一句冷寂的“無”。

  他似乎看見自己無數的“我”,在光與暗的夾縫間逐一剝落。

  每剝下一層,便有一重道理被反噬。每碎裂一寸,便有一層天理隨之失聲。

  直到最后一息,只剩下那一縷目光。它好似已經不再屬于潁川本身,也不屬于井底,而是天地之間某種被喚醒的觀看一般。

  而同一時間,就見得潁川先生的分身忽然仰首。他胸口那縷最后的光線驟然炸開,化作千萬道碎芒,宛如無數白色經文在半空燃燒。

  那些經文并非紙頁,而是理的本體。它們在風中散開,旋轉,崩解。每一字都流淌著金鐵之音,像萬古之律在自我焚盡。

  他的身形隨之劇震,靈骨發出一聲聲輕響。那聲音并非骨碎,而像天鐘倒鳴,聲聲相疊,連貫成一曲無名的挽歌。

  須臾之間,他周身符光直沖霄漢,光中倒映山河與星辰,有無數天理、道章、古碑文句隨之升騰。

  那些符光將他映得如同一尊立于理界的神只,可忽地下一刻,所有光輝轟然反轉,如花朵逆綻,向內塌陷。

  “轟!”

  無聲的爆裂中,連虛空都似被一點白光刺穿。光線倏然收攏,又在眨眼間完全消散。

  只余無光井在靜息。那呼吸極緩,卻帶著令人心膽俱寒的秩序。像是某種龐然的意志,正在從深淵中徐徐醒轉。

  井口黑氣翻滾,如潮汐倒卷,自深處浮起無數暗色光泡。每一枚光泡中都映出一張面孔,或怒、或悲、或空洞,皆是潁川先生的容顏。

  隨著一聲低低的“嗡鳴”,那些光泡齊齊破裂,溢出的并非氣息,而是一片寂冷的白霧。

  白霧悠悠凝形,一個與先前無二的潁川先生分身,從井底升起。

  他依舊衣冠整肅,眉目清朗,只是那目光,不再有一絲靈氣波動,而像兩汪封死的井水,冷、深、且無底。

  霧氣在他腳下流淌,青燈微搖。妙廣立于一旁,神情未動,只是微微側目,好似在確認那人是否真的“還在”。

  那新的分身抬頭,眸中淡淡映出燈焰的一線灰白,唇角似笑非笑,低聲喃喃地道:“光……歸……于我。”

  話音落時,青燈的火光微顫,隨即靜止不動,天地似又一次陷入無聲。

  而妙廣則幽幽注視著他,目光無波。良久,才淡淡開口,聲音低緩而清冷,恍若從石壁間透出地道:“你......是誰?”

  那新的潁川分身微微一笑。那笑意并不溫和,而像是鏡面上映出的光影,虛而不實。他整了整衣袖,語氣與舊日如出一轍,卻又在細微處多了某種空洞的回響。

  “誰?……妙廣道兄,這世間之理,豈真有‘誰’?鏡中像非我,水中月非月。光歸于井,影所化者……便是‘我’。”

  妙廣眉微蹙,青燈之焰微微跳動。他靜靜凝視那張面孔,那與昔日并無二致的神態,但在那雙眼底,卻已不見浩然之氣,只余一片死寂的秩序。

  那分身繼續低聲道,語調平緩,有若在陳述一個天經地義的結論地道:“我記得他的思考,也記得他的仁義、他的溫和與敬慎。”

  “可那些,不過是理之投影。理既反噬,則仁為鎖,義為縛。他被理所造,如今,我便是理所成。”

  他抬起手,指尖掠過胸口的青白紋痕,眼底泛起一抹幽光地道:“你問我是誰?我便是他所有的否定。”

  “若他求明,我便求無明。若他講理,我便為理之裂縫。理既反歸淵,我……便是淵中之理。”

  那一刻,青燈無風自滅。幽暗中,只余那新生的潁川分身立于井口,語聲輕柔,卻如萬頁經卷同時倒讀地道:

  “先生已死,我非其影。唯其‘不存’,方為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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