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了幾天了?
看到說這話的滾圓沒了往日的開心笑臉,三人也一時無法確定是不是惡作劇。
盧博士用手探了探滾圓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不解問,“你沒發燒啊,怎么還說胡話了。”
滾圓沒接話,先是給三人倒一杯酒,然后說:
“我滾圓三十歲之前是在世界各地浪過來的,交了不少朋友,也忘記了不少朋友。
從中國到日本,再到美國,從西班牙到英國。一路行來,外國友人就像玉米棒子一樣,瓣一個丟一個,最后回到中國,我回望一生,發現就交了你們幾個人。
我這操蛋的人生真他么像極了瓣玉米的猴子,丑陋。”
說著,滾圓強行要喝一個,幾人熬不過,也只得作陪。
喝完一杯,吃幾口菜,滾圓就把筷子擱在了桌子上。
然后就像交待后事般,開始沒完沒了的嘮叨。
他說到了和樓經理的相識過程。當初在美國留學,樓經理初來乍到,錢不多,然后尋求華人合租。
“她來看房,就這樣我們相遇了。當時開門看第一眼,我就心動了。
但那會她在國內有男朋友,于是我就等。自從她住進來后,我從一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變成了老媽子。
公寓內的所有事情,比如做飯、拖地我都包圓了,心甘情愿的還做的很開心。
后來她分手了。于是我就厚著臉皮追,我也知道自己長的不好看。但我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磨人有一套,出門送,放學接。
她被我弄煩了,就對我說“剛分手,還沒做好準備投入下一場戀愛”,被拒絕了。
從那以后我就遠遠守候她,不讓她知道。只有下雨了,她沒帶傘,我才會假裝路過出現。3年下來一直如此。
有一天她病了,半夜在倒在了客廳,那時的雪很大,我連夜背著她去的醫院,鞍前馬后照顧了一個月。
出院那天她突然問我“你會一直對我這么好嗎?”,我當時哇哇哇那個高興的,不顧場合就跪在她面前,激動的說不出話,只會猛點頭。
一路以來,我從沒對她紅過臉。那天例外,除了真的憤怒;其實我動她也是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希望她離開我…”
說著,他又要求大家喝一個。
唐奇是個急性子,耐不住,然后插嘴問,“你到底怎么了?”
但滾圓不搭理,繼續說自個的,“其實她要是真的出軌了,我反而不苦惱了…”
方方面面說著說著,談到了萬科原始股。
只見滾圓看向林義,“我5月份在香江弄了個證券公司,那時候你說想要萬科原始股,我試著找,還真的有了門路。”
聽到這話,心里雖然很高興,但林義還是不動聲色的問,“現在這行情還有人舍得賣萬科股票嗎?”
滾圓點點頭,說這位阿伯叫劉元生,他是一個低調的香江人。
在香江島上被譽為投資業績超越巴菲特的超級股神。
劉元生在70年代末認識的王老板。那個時候,他在羊城友誼劇院演出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王老板來聽,二人就相識了。
1983年他們開始合作。當時王老板經常來香港,劉元生跟王老板談了很多國外的成功企業家、成功公司。王老板很有興趣。
劉元生說,當時王老板給他特別深刻的一個印象就是:不像一般去香江的內地人,喜歡吃吃喝喝,喜歡玩,而是去圖書館或書局,買很多書。
這一點讓劉元生覺得王老板很特別,跟一般人不一樣。
1988年,劉元生投資了萬科360萬元,買了萬科360萬原始股…”
到了末尾,滾圓說,“我也是托一個長輩認識對方的。在談到投資萬科時,劉元生說,盡管受困于未知的迷霧,但對王老板和萬科的信任始終沒有動搖。”
林義蹙了蹙眉,問,“他既然這么看好萬科,還會賣嗎?”
滾圓點點頭,又搖搖頭,“誠然,現在國內股市一片向好,萬科也蒸蒸日上。
但那要和誰比了。”
林義靈機一動,“人家更看好美國市場?”
滾圓頓時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年少有為的高手,一點就透。他現在更想入手ibm、可口可樂、微軟、蘋果的股票…”
聽著這幾個牛氣沖天的公司名字,林義肅然起敬,這位劉先生看來還真是有幾把刷子的。
最后,滾圓說,“我經過好說歹說,對方才愿意出讓一半多點股份給你。”
“大概多少?”
“200萬股。”
200萬原始股,林義在心里估算了下,目前萬科總股本是31704萬,算比例真心的不高。
不過原始股不能和流通股等同計算。再加上自己手上差不多230多萬流通股,加起來也是一個不少的數目。
頓時心動不已。
安靜呼吸一口氣,林義點了點頭,站起來給四人倒一杯酒,喝完才問,“價格怎么說?有透露嗎?”
“目前股市上萬科價格7元,劉先生溢價到8.5元。”
林義覺得這價格有點貴,因為他知道“十二道金令”馬上就會來了,股市即將陷入低迷。
要是等一等,可能入手的成本可以更低。
但是其中的風險也有。像劉元生這樣的骨灰級股市玩家,有時候捉摸不定的,別人不看好的時候,他可能就偏偏看好了。
這樣的例子很多,不敢賭。但是200萬原始股需要1700萬元,林義心頭也是一個包。
腦殼大…
于是試探著問,“可不可以拖會兒?”
滾圓聽完就搖頭,很直白地說,“我時日可能不多了,要是沒我這面子,人家不一定賣你。”
對這話林義深表認同。要是記憶沒出錯的話,前生里,劉元生還真的沒賣。雖然半路上猶豫了很多次,但每次都兜住了。
真是喜憂參半,不買是不可能的;買嘛,又真心貴。
頭疼。
最后還是決心買,于是說,“那就麻煩你了。”
滾圓點頭,“小事,不過我的時間趕,利用關系5天內得辦完。”
“好。”
幾人雖然驚訝林義的財力,但今天的場合不對,都識趣沒打探,有人都要生要死了,肯定得分個主次。
感覺談的差不多了,滾圓也拉過靠墻的背包說,“我知道你們一直憋著,答案就在這里。”
說著,拉開拉鏈,從背包里掏出一份醫院診斷書。
“醫生告訴我,我患上了難以治愈的腦瘤。如果手術,也許會死,也許會活下來。
但是就算小概率手術成功,也活不了3年,而且一定會毀容。”
林義三人輪番看了看診斷書,都一臉悲切。
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還無限留戀這個美好世界,卻無可奈何。
沉沉死寂里,還是年紀最大的盧博士打破話題,“你家人知道嗎?”
滾圓搖頭,“一個都沒告訴,不想說。”
談到這里,他提了個請求,“我打算離婚,手術后不論生與死,我的容貌都會丑陋不堪,不想讓她看到。
所以…”
頓了頓,滾圓繼續,“假如我死了,你們看在我的面上,將來她們母女如果遇到困難,請求幫襯一把。”
滾圓說自己家里靠不住。而樓經理家庭太過平凡,一路上這么多年過來,自己又對她保護的比較好,沒經歷太多風雨,怕她出事。
到這里,林義三人都明白了。滾圓今天對每個人都有幫助,其實是為身后事做一個安排。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簡單又復雜,純粹又卑劣。但是在滾圓想來,如果他不在了,友誼也就會慢慢隨風飄散,要是心懷一份感恩,可能更有保障。
至于這三人是否會記得他的好,他也沒辦法,只能看天意。
沉默著…
最后還是滾圓說,“行了,請你們來是做個告別的。今天陪我好好吃一頓,然后就得術前準備了,喝不了酒了。”
喝酒聊天,滾圓說,隨著病情的愈發嚴重,他的內心世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之前他非常害怕死亡。但絕望過后,現在他不再畏懼死亡,而是追求死亡,甚至是向死而生…
聚散最后一杯酒,滾圓舉著杯子道,“我想過了,這次要是能活下來。在最后的3年光陰里,我要逐夢自己的理想。”
這話三人都懂,前半生都為了照顧妻子的理想而浪漫全球了,他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去追求。希望給有限的人生畫一個完美的結局。
盧博士問,“你的理想是什么?”
“行為藝術家。”
看到幾人疑惑,滾圓進一步解釋,“以前就愛好這行。而手術后肯定會毀容,行為藝術就更契合我了。
我制定了一個計劃,要在自己的全身上下都紋滿刺青,將自己的身體打造成世間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曾和日本的一個紋身大師討論過。我這身材,從頭到腳可以紋139處人骨紋身和176處昆蟲紋身。”
說到這,滾圓又從背包里掏出厚厚的兩疊紙,這是紋身演示圖。
其中一疊是骨骼圖案。林義看到就害怕,演示圖上的滾圓,頭部會紋成一個大型的黑白骷髏。
可以想象,滾圓要是真的這樣做了,那就是街頭行走的白骨。誰要是和他吃飯說話,就如同面對一個地獄亡靈一樣,真的瘆人。
隨著三人慢慢翻閱,包間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閱覽到最后,作為一個死而復生的重生人士,林義好像感受到了滾圓的心路歷程,以及他將來的結局。
當有人宣告他即將面臨死亡,他的內心是不甘的!
掙扎過后,如果還活著,只為一種信念和信仰行走!帶著叛逆行走!
林義隱約感覺紋身藝術會成為他的精神支柱,會帶領他一路前行。
當最后一個紋身圓滿的時候,撲面而來的會是空洞,無人能懂,那結局也成定然。
向死而生,往生往死…
唉,林義嘆了口氣。看來滾圓在內心已經給他自己的身體做了一個定義:一具通往極樂世界的臭皮囊罷了。
通俗點說,就是生死間有莫大恐懼,悲傷透了,明了了,也就沒意思了。
盧博士和唐奇開始本來還想勸阻的,但翻完后,也和林義一樣,失聲了。
外面下著大雨,嘩啦啦的,街面都趟成了小河。
從酒樓出來,滾圓提了一個建議,“陪我感受一番大自然,走回去吧。”
盧博士看了路邊的車子一眼,說“好”。于是一行四人走在了風里雨里。
一路沉寂,花了兩個小時回到書店三樓。
一開門,就聽到了廚房里的聲響。不用問,肯定是大長腿在搗鼓。
林義走過去問,“你今天不是說要和金妍冷秀在租房聚餐的嗎?怎么過來了?”
突然的聲音,把聚精會神做菜的鄒艷霞嚇了一跳。
白了他一眼,放下食材就趕著他往臥室走,“你衣服都濕透了還不去換,找病發啊。”
簡單的挑挑選選,大長腿從衣柜里拿了件米色短袖,米色牛仔褲,米色的板鞋。
林義頓時就無語了,抱怨說,“有你這么搭配的嗎?”
女人勾著嘴一樂,也不管不顧,塞給他就走了。
拾掇拾掇一番,林義在穿衣鏡前看了看,發現這女人眼光不錯,效果竟然意想不到的好。
接過女人端過來的白瓷碗,林義問,“這是給我做的解酒湯?”
“嗯,看著你和盧老師一起出去,肯定會喝酒的。”
“所以你就專門出來給我做這個了?”
大長腿片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順手而已。”
說著,就聽到了一股焦味,女人叫喊一聲“我的菜啊”,就直奔廚房去了。
餐桌上,看到林義一個勁的吃,女人彎著薄薄嘴唇,刻薄說,“你是不是在外邊不敢吃飯?”
“我習慣了你的飯菜。”
“德性!”
“德性!”
就知道她會說這兩個字,林義笑呵呵附和完就解釋說,“今晚光喝紅酒了,沒吃幾口菜,米飯更是一粒未償。”
女人偏著頭,眨巴眨巴眼,傻愣傻愣的氣人,“盧老師這么小氣啊?”
林義懶得理她,直接把筷子敲到了她手背上。
大長腿只吃了小半碗飯,就放下了碗筷,“我還得留半個肚子回租房陪她們兩個一起吃。”
“嗯。”
打著傘把女人送到教師公寓,開門的冷秀嘰嘰嘰地大喊,“金秀,金秀,快來看美男子,快來看美男子…”
歡快的氣息,里邊的金秀還沒出來,倒是把對門的一對老教授給驚開了門。
這瘋女人,林義頓時無語,只得落荒而逃。
回到三樓,想著1700萬,頭又開始疼了。
翻著掛歷,現在已經是1996年9月7號,離三株口服液的“常德事件”不遠了。在可以預見的短短歲月里,三株這座高樓大廈即將崩塌。
林義頓時嚇了一跳,連忙拿起電話撥給邵市的吳芳芳。
“嫂子你現在忙不忙?”
吳景秀聽到林義喊嫂子,就知道肯定不是步步高超市的事情,于是說,“不忙,是不是有事情?”
林義調整下沙發上的姿勢,感覺舒坦了才說,“保健品現在賣的怎么樣?”
“這2個月三株口服液有357萬的收益,紅桃k也有70多萬的收益。”
林義想了想說,“如果從保健品市場退出來,有多少錢?”
電話那頭的吳芳芳一驚,連忙問,“你要退出保健品市場?”
“嗯。”
吳芳芳頓時急眼了,“好好的,你為什么撤啊?每個月加起來一兩百萬的進項呢。”
林義沒第一時間回答,給她時間緩了緩才說,“撤吧,現在保健品市場太火爆了,火爆到神經質了,有些心慌。”
“你擔心會出事嗎?”
“嗯,你難道沒察覺三株口服液這幫子人,上上下下的都快賣瘋了嗎?我感覺這是烈火烹油的最后輝煌。錢是掙不完的,為了安全,撤吧。”天才一住新バ1中文m.x/8/1/z/w.c/o/m/
聽出了林義的決心,本來還想勸說的吳芳芳突然想起了前2次的優柔寡斷,趕緊熄了心思。
只是問,“那紅桃k呢?也一起撤嗎?”
“撤,一起撤。你正好可以把時間一心一意放在財會學習上。”
聽到財會,有自知之明的吳芳芳道了聲,“好”。
接著又問,“那下面的人怎么安置?就地解散了還是?”
林義沉吟了一陣,“你挑一些本份、有歸屬感的人問問,看他們愿不愿意去深城步步高電子做一名普工。”
“那肯定愿意的。”
“嗯,愿意就好。你去算算可以湊多少錢吧,我急用。”
“好,明天中午之前給你準確消息。”
“行。”
第二天10點剛過,吳芳芳就打來了電話:
“我統計了下,把所有資金抽空,三株口服液有512.8萬,紅桃k104萬左右。
加起來共有616.8萬。不過錢要到下午才能給你匯過來了。”
“好,辛苦你了。”
才616萬點,連個零頭都湊不夠啊。
拿起電話準備打給超市,但想想又放棄了,超市現在正處于高速擴張狀態。還要源源不斷輸血給shoppingmall那邊,根本沒錢,說不定還缺錢。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步步高電子和北極光微電子上了。
打給蔣華的電話第三聲就通了,林義問,“我需要一筆錢急用,你那邊能提供多少?”
蔣華翻開文件夾,拿計算器核對一番說,“7、8兩月一共賣17.9萬臺vcd,無繩電話和有繩電話一起賣了30萬臺左右。
學習機也突破2.3萬臺了,音響也有超過6萬臺。
除去生產成本、宣傳費用、稅收、預算和備用金,可以提供800萬左右。”
林義砸吧砸吧嘴,“這么少啊?”
蔣華解釋說,“我們鋪設線下終端渠道需要一大筆錢,還有一些項目也在立項。收益看起來不錯,其實還不夠花的…”
“行吧,你給我湊1000萬打過來。”
蔣華默然,看來解釋這么多,沒什么用,最后只得說,“好,我馬上安排財務轉賬。”
最后一個電話給王欣,這女人更加摳門,巴拉巴拉一大堆項目拉出來。然后又說沒到月底,合資企業核算很麻煩。
聽著一串串嘮叨,林義直接敗退。
不過最后好歹擠牙膏一樣擠出了300萬。
錢是湊到了,但在沙發上的林義感覺有點不對勁。
腦袋彎轉悠了好久才想起來,馬上就是97年了,世界經濟要發生大事件,先前還樂觀地打算跟風喝點湯的。
說好的3到6億元外快呢。可是現在連個本錢都沒有,拿著掛歷算算時間,距離經濟危機大爆發只有幾個月了。
要是錯過這個機會,那欠債的1000萬怎么還?
歐尚shoppingmall的第二批、第三批啟動資金哪里去湊?那么大一個窟窿怎么湊?
華強北那塊15000平米的地也需要3000萬,費用這么高要不要?
郴市三棟大廈需要2100萬,放手里到98房改政策出來以后,轉手就能賺上億的買賣,要不要?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需要錢的地方太多了。
頓時心急如焚,趕忙又把電話給蔣華、趙樹生和王欣,給他們下了死命令:
“擴張步伐緩一緩,不是很緊急的立項也往后推一推,反正年前打底要湊足5000萬資本。”
面對這個人來瘋的林總,這三人也是有心無力。問題是人家雖然經常天馬行空,但做出的決策從來沒錯過。
屬于那種年少有為,天縱之資的大才。誰做他的對手誰倒霉的那種,你說可怕不可怕?
雖然三人心里一百個不愿意緩下腳步。但也只是心里怨念怨念,到底還是答應了。
當天晚上錢就到賬了。又給香江的何思明去個電話,說了關于萬科股份的收購事情,要他先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