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挺犟,真不說是吧。”
剛從地里轉了一圈回來的林義,把橡皮擦、圓珠筆放在八仙桌上,居高臨下的審視著對方。
真沒想到,一個滿身黃泥巴、嘴角粘著鍋灰的七歲小子,還如此嘴硬。
毛手毛腳,被自己抓了現場還冥頑不靈。
溫婉方式試過很多行不通,看來自己把對方看輕了。
“行,不說就去東娥老師那里,到時候你同學肯定也會知道,看以后誰還敢和你玩。”
林義起身就要去拉李強,做勢要走。
“這是第二回。”身子被拉斜的小黑個終于開口說話了,雖然聲音有點小,眼里還委屈。
“還撒謊,那禎姐說,這個暑假,你已經鉆了我家門縫不下十次了。”林義重新坐下,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
木房子就是不好啊,兩塊門板年代久了,和門檻接觸那里,用手一推就有個好大的縫隙。
小時候,林義也愛鉆,不過膽子沒這么大,最多和小伙伴躲貓貓,從不敢拿別人家東西。
“我沒有。”李強頭搖的飛快,一口否決。
“還不承認,走,去東娥老師那里。”
“那禎姐騙人,我就進來了三回。”小黑個擠出兩滴眼淚,快哭了。
“到底幾次。”
“四回。”
“嗯?”林義鼻音很重。
“五回,不,六回還是七回,我記不清了。”看到林義愈發要發飆,李強趕緊一次性說完,只是每說一次,頭就低一分。
聽到這話,林義無語了,就隨便一詐,還真沒想到自己家被光顧了這么多次。
這老房子簡直是千瘡百孔啊。
“那你去我爺爺奶奶家多少次了。”想到一個問題,敢來自己家,那老院子不是更甚?
“沒去過。”這次李強回答倒是快。
“真的?”
“真的,騙你是小狗,以前成旺爺爺在的時候,沒機會。現在死了,大伙都不敢去。”
這次林義倒是相信了。
做模做樣,圍著惶恐不安的李強轉了幾圈,林義腦子里又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想讓我放過你么?”
小黑個如同小雞仔般快速點點頭。
“那周百貨為什么總是去你家啊。”一個走街串巷的扁擔販賣商,總在李強家停留,有點不正常。
上輩子沒怎么注意,重生過來,對周遭的人和事都敏感很多,所以起了疑慮。
“我媽不讓我和外人說。”李強歪著頭。
呀,還不能說,不會不會…嘿嘿…,林義好奇心更重了。
“說了,這都是你的。”林義指了指圓珠筆和橡皮擦。
“不騙我?”
“想挨抽是不是。”
“周百貨來我們家,是想買我們家那個花瓶。”李強瞇著眼睛透過門縫看了眼外邊,湊過來小聲說。
花瓶?
花瓶,莫不是古董?這么想,還真有可能。
李家本來是外來戶,據說幾十年前是杭浙那邊大戶。在逃往重~慶的路上遭遇了不幸,一大家子只剩幾個人了。也不知怎么走的,最后來到了這里。
“多少錢?”
“周百貨出三百,我媽說要一千。”
李家日子不好過,林義是知道的。
李強父親得了類風濕,幾近癱瘓。外不能風餐露宿,內不能干重活,卻還喜歡寫寫畫畫。
而家里又有三個孩子讀書,難怪想到賣古董。
不過,他們家也夠厲害的,運動那會,先鋒們不知光顧了他們家多少次,竟然還有殘留。
也許這是不敢對外透露的原因吧。
“哦,對了,你怎么不怕你媽啊。”林義之前拿李強母親壓他,沒想到這小子無動于衷。
這么皮了?
“先給我東西。”李強動作挺快,就差點撲了過來。
“拿去吧,拿去。”林義笑了笑,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時候。
“我媽說過,你小時候也經常爬我家門縫。”拿到東西,小黑個一溜煙跑了,稚嫩的聲音從門外飄了過來。
林義:“……”
放過小黑個,栓上大門。
林義仔仔細細地把家里清查了遍,然后趁著黃昏的最后一絲光線。
來到了二樓的稻草堆前,沒有立即動手,林義還是老一套,用各種角度透過瓦縫瞄四周鄰居,直到確認安全。
查看了下稻草的擺放方式,才有序翻開。
沒多久,一個長差不多1.5米,寬高約0.5米的黑色匣子呈放在眼前。
這匣子是爺爺奶奶去世后,林義在一個大半夜,趁著沒人,從老院子的橫梁上翻出來的。
說實話,重生后,林義對這東西惦記很久了,不過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只記得前世2007年,由于南方冰雪太厚,老院子后面的李子樹從山的邊沿壓了下來。
老院子由于長久沒人住,已經腐朽不堪,沒經得住,被壓垮了一角。
而這匣子則落到了院子另一戶人家手里。
也不知道開出了什么東西,據說當時賣了二十多萬。不過聽說買家神通廣大,東西還是沒來得及追回來。
木匣子外面鑲訂了一層密不透風的鐵皮,估計是防蟲鼠用的。
林義用手撫摸了下,傳來一陣涼涼的觸感。
這次還是沒有選擇打開,主要是沒工具,也不專業,更不敢用暴力,怕震碎里面的東西。
因為林義猜測里面可能有瓷器字畫之類的,畢竟爺爺生前經常說,祖上曾經也是九江城里的殷實人家。
把東西還回原樣,林義邊下樓邊琢磨著古董。
這個村雖說有三千來人,但往上數兩到三代,至少五分之二是外來戶,都是躲避戰亂而來的。
李家如此,林義家也是,其他就更多了。所以古董這東西還是有潛力可挖的。
“那禎姐,打個電話。”
這個年代,老式程控電話,村里就三部。而老村長家離得最近,面對面,中間只隔一條泥土馬路。
說起老村長家的孫女,那禎姐,在村里的名氣那是響當當的,是林義這一代人的偶像。
因為對方不僅樣貌生的好,在村里人緣也挺好,更厲害的是村里第一個考上清華北大的大學生。
嗯,總得來說就是大人們口中常提到的“別人家的孩子”。
“等一下。”小賣部里,那禎正忙著對付一群叫嚷的小孩。
“我要鼓仔糖”
“紅色的辣椒糖是我的”
“呀,小黃子你個鼻滴蟲,搶我的酸梅粉。”一發尖銳的叫聲,只見一個暴脾氣的小姑娘,猛地一推往嘴里倒淺紅色粉末的小男孩。
“你還吃了我的唐僧肉呢。”小男孩一個趔趄,邊退邊繼續往嘴里倒粉末,粉紅色的粉末弄得嘴角,衣襟上到處都是。
看著小孩子們的各種推拿,林義突然也想嘗嘗兒時的味道,于是俯身在小賣部窗口,往里頭的木制陳列柜瞄了眼。
“那禎姐,給我也來一包粉筆糖。”
“好,”
一直等猴孩們推推搡搡的離去,才給林義騰出空間。
電話是打給華哥的,陽華,大姑家的四兒子,一個徹頭徹尾的淘金者。對黃金、古董、好酒極為癡迷。
本來林義想自己直接上手李家花瓶的,不過想一想放棄了。
一是直接去收,太過突兀;二是鄰里鄰居,怕對方將來后悔、抱怨以及糾纏。
這事情,前世可沒少發生,見多了。
林義是個怕麻煩的人,所以想要陽華幫忙,同樣也讓對方掌掌眼。
再者,前世自己進入古董行作為業務愛好,還是陽華帶進去的,自己對瓷器并不太精通。
“電話費和糖,一共一塊八。”
雖然兩人從小就很熟,但那禎還是一點折扣都不打。
比如說一塊八去個零頭也好啊。
“給,”遞過兩塊。
“你的米參今年是第四個年頭了吧。”那禎找零兩毛,突然張羅米參生意了。
這個十字路口的小賣部,不僅提供柴米油鹽醬醋茶,還往往充當村里經濟作物的中轉站。
“你們的行情多少啊?”賣是肯定的,馬上高三了,不賣放土里就是招賊。
但林義并不因為對方熟悉就一口答應。
“三毛,最新價。”淺笑的那禎眼睛里閃過一抹亮色。
但在林義眼里,此時的那禎姐與那套墨綠色連衣裙襯托的安靜外表極為不符。
“這價啊…”聽到這價格,林義談都懶得談了。
“你這是看好往高走的行情了?”對于林義的委婉拒絕,那禎仿佛沒聽到似的,稍微轉移話題。
“也不知道啊,不過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呢,米參還可以在地里多長長個。”
米參即可以入藥滋補,更多的還是作為飲料原材料。所以握著大勢行情的林義,知道今年甚至今后幾年都根本不愁賣。
對此,那禎瞇眼笑笑不以為意,“不過同等價格可要優先考慮我們哦。”
“那是當然,我們誰跟誰啊。”應付完,林義不想呆了,起身就走。
“小義多坐會兒,一起吃個便飯吧,很快了。”小賣部的屋角,那禎媽一直在聽兩人說話,一邊擇長豆角兩端,此時恰到好處地出聲。
“謝了嬸嬸,家里菜都備好了。”
看著林義走了,那禎媽轉過頭,笑著說,“你怎么打趣他了。”
“暑假不是無聊嘛。”
估算著時間,從市中心到村里,以華哥摩托車的速度,要兩個小時。
所以林義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才開始做飯菜。
一個涼拌黃瓜,一碟油浸的豬血丸子,一盤臘肉炒干筍。
相比以前,這算得上奢侈。不過重活一世,林義不打算虧待自己。
果然,當林義卸下圍裙、洗個頭發淋個澡時,外面已經響起了車聲 一輛進口版的本田老A由遠及近,在九十年代這樣的村落,頓時引起了很多乘涼人的圍觀。
三十來歲的陽華還是老樣子,身著白襯衫,油頭摩絲的中分,瓦亮瓦亮的皮鞋,永遠踩在時尚的最前沿。
“你這么說,還是有點搞頭。”兩人就著二鍋頭邊吃邊聊,聽完林義的介紹后,陽華點了點頭。
“不過你怎么對這行當感興趣了。”由于兩人太熟,華哥還是察覺到了變化。
“我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經常跟著你和老凱蹭吃蹭喝,也留意了點。”林義說著,拿起瓷碗準備碰杯。
“老凱要當主任了。”提到林凱,華哥笑了起來,他覺得這混不吝當了一中這樣學校的主任,夠他累的。
“那我靠山不是更大了。”林義的高中就是一中。
一所比較厲害的學校,每隔幾年都要走出一兩個清華北大的學生。
重生以前,林義的成績很好,經常沖進全校前五十名。
嗯,重生后,成績當然不一樣了。
“不過你這成績要加把油啊,林旋經常說“林家的精華都集中在你這”,可不能讓她失望了。”陽華沒有一點為人兄長的樣子,吃著林義的飯,還要幸災樂禍地揶揄他。
“不比你好?你和那女人…”林義都懶得數落這缺點滿滿的表兄了。
“閉嘴吧你,這次是你求我啊,請搞清楚對象。”陽華最怕林義揭短他的丑事,趕緊轉移話題說起了今天的正事來。
比如,東西到手后怎么分…
“花瓶歸我。收到其他物件,你看著分。”好東西林義也喜歡,所以先擺明車馬。
“嘿,我這暴脾氣,就服氣你這幅理所當然、沒臉沒皮的樣子。”陽華入行七八年了,收到的東西不少,這次也沒太當回事。
兩人后續又聊了會,計劃明天上午,陽華打著周百貨介紹的名義進李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