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破釜沉舟的要么是天才,要么是蠢材,別無其他選項。
這點不只是漢地的眾將知曉,鮮卑人也大多明白這個道理。
暫時掌握鮮卑大軍的田豫拋出北上的計劃之后,鮮卑軍立刻一片驚慌,要不是田豫的統帥能力不錯,只怕現在就要崩潰了。
北國?
就算是最勇猛的鮮卑人也畏懼北方的嚴寒和冰雪,據說北國中年覆蓋積雪,不是人類可以生存的范疇,鮮卑人雖然被劉禪的天雷嚇破了膽,可祖祖輩輩對冰雪的恐懼還是讓他們不敢動北征的念頭。
如果是威信極高的軻比能一聲令下,應該會有不少人展開亡命一搏,可田豫畢竟是個漢人,雖然他在鮮卑人的聲望不低,但還是有很多人質疑他的舉動。
憑什么?
我們在草原上藏著,漢軍就算有天雷,也總得找到我們才行。
草原雖然艱苦,雖然經常有黑白災,但起碼不會終年覆蓋冰雪。
鮮卑人也不愿莫名其妙破釜沉舟,起碼要先跟田豫談談。
“田校尉,咱們只有遠征一法嗎?”
鮮卑人魁根在軻比能的手下聲望不小,他知道田豫的本事,也知道漢軍的厲害,但他還是不愿意去傳說中的北國。
在鮮卑的傳說中,北國是冰雪惡魔盤踞之所,草原雖然貧瘠,但養活他們還是沒什么太大的問題。
雖然敬畏田豫,但魁根還是準備跟田豫好好談談,
現在應該還不到破釜沉舟的時刻,還不如眾人一起推舉田豫為鮮卑可汗,繼續在草原上快活。
田豫看著魁根一臉凝重的模樣,慨然長嘆道:
“鮮卑有多少部眾?”
魁根精神一振,連忙道:
“我等還有三萬兵馬!”
“那些老弱呢?”
“呃……老弱還有三五萬吧?”
鮮卑全民皆兵,但老弱婦孺騎不了馬,這也是無可奈何。
就是因為老弱多,魁根才認為更不能遠征北國,
不然還沒到,最少要有一半以上的人死在路上。
“十萬人住在草原,以后你們靠什么生活?”
“放牛、牧馬,我等深居廣漠,不與大漢爭斗便是。”
田豫呵呵一笑,嘆道:
“可能嗎?”
一畝草原能養活多少人是有數的,
鮮卑人也不是天生嗜殺的戰爭狂人,他們靠著放牧根本養活不了不斷膨脹的人口,只能靠著不斷南下劫掠殺戮養活一家老小。
別看當年檀石槐屢戰屢勝,可后來大漢的抵抗也開始更加堅決,逼的檀石槐自己都開始學打漁來養活部眾。
現在劉備父子肯定遠遠超過當年的桓靈二帝,
劉備出身幽州,恨死了鮮卑人,肯定會加強代郡、太原一代的防御,以鮮卑的兵力,靠著南征養活草原上的家人是一件非常不現實的事情。
田豫預計,漢軍很快就會在北邊建立堡壘圍困鮮卑,再過幾年國力恢復,他們就會遠征大漠。
“以前你們藏進大漠,大漢自然會知難而退。
可劉禪有昊天上帝襄助,就算你們藏在漠北,也會被他們找到。
憑借你們的騎射,能對抗漢軍的鐵甲和天雷嗎?”
魁根沉默不語。
他已經聽不少跟隨步度根作戰逃回河北的鮮卑人說,漢軍的鐵甲騎兵遠遠超過牽招的鐵軍,鮮卑引以為傲的弓箭根本不是對手。
而他們之前在澠池跟漢軍較量中雖然備受火炮打擊,可真正讓他們絕望的還是漢軍的鐵甲兵構筑起的堅固防線。
若是劉備下決心消滅草原的鮮卑,他們以后的日子還真是難過至極了。
難道真的要破釜沉舟,去傳說中的北國?
田豫看著沉默不語的魁根,眼中閃過一絲精芒。
“其實,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真的,田校尉請講!”
田豫緩緩取出一份地圖,指著上面的土地道:
“除了北國,最近的所在便是高句麗,
若是公等不愿遠赴北國,大可席卷高句麗,在北境立國,十幾年內,想必大漢也不會遠征此地。”
“這……”
田豫販賣焦慮的手藝已經非常嫻熟,
他又不是當年的檀石槐,也壓根沒想過能把所有的鮮卑人一起運作去遙遠的五海之港,而大量的曹魏宗族顯然也不能跨越巨大的土地抵達北國。
田豫覺得自己有義務給他們找一條道路。
高句麗幾年前經過公孫康的打擊已經十分虛弱,
若是此時曹魏和鮮卑聯手,不敢說全面占據現在高句麗的地盤,但大破高句麗還是沒有什么威脅的。
高句麗在壯大的過程中已經跟大漢有了不少的沖突,調動鮮卑人去對付他們,對大漢也有好處。
鮮卑人之前完全把精力放在南下上,幾乎沒有考慮過去找高句麗的麻煩,這次被田豫勸說,還真有了幾分豁然開朗的感覺。
“田校尉若是不走,我等愿舉田校尉為可汗,率領我等在北境立國。”
田豫笑呵呵地道:
“我一個漢人如何做你們的可汗?
高句麗也非久留之地,用不了十幾年,等大漢恢復了元氣,自然會繼續遠征,到時候你們退無可退,又要再去何處?
趁著現在我跟大漢還有幾分香火,我仍舊準備率軍遠征北國,
若是日后你們在高句麗待不下去了,也可以來投奔本將。”
田豫說的還真有幾分道理,高句麗毗鄰遼東,等大漢慢慢收服遼東諸郡,肯定又要他們發生沖突。
劉禪還年少,等大漢恢復國力的時候正值壯年,肯定少不得率軍不斷征伐,如當年的武帝一般。
躲在高句麗還真不安全。
不愿遠去的人在高句麗恢復生機,愿意北去的人跟田豫去冒險,總算也是給鮮卑的未來留下一條后路。
“怪不得老可汗生前將我等托付給田校尉,也只有田校尉這般人杰能帶領我等走出困境之中。”
田豫沉默地點點頭,又道:
“其實還有個選擇——
如果解散眾軍,眾軍奔赴漢地,不用二十年,鮮卑與漢人無異……”
“哎,田校尉怎么能說這種話?
除非我等占據中原之地,否則豈能對劉備父子俯首帖耳!”魁根頗為不忿地道。
田豫緩緩點點頭:
“既然如此,還是抓緊去準備吧。”
魁根興沖沖地離開,田豫沉默片刻,嘆道:
“出來吧!”
軍帳中,一臉病容的曹休從陰影中緩緩走出來。
他剛才強忍著不咳嗽,這會兒終于忍耐不住,不停地連聲爆咳,聽得田豫都露出一絲不忍。
“難為曹將軍隱匿許久。”
田豫現在雖然自稱護鮮卑校尉,但早就已經不聽曹魏的吩咐,魏國眾人也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來作甚,一直頗為戒備。
曹休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快支撐不住了,索性豁出去探聽一下田豫的消息,田豫將他藏在帳中,正好把未來的謀劃都說給曹休知曉。
曹休不住的咳嗽,已經吐出了幾口鮮血,但他滿是病容的臉上仍是一臉喜色。
鮮卑都有這么多的老弱婦孺,曹魏的老弱婦孺比他們的更多。
遠征北國,以鮮卑和匈奴的耐力肯定沒有問題,可家人老幼只怕要死個精光。
之前曹休也有遠征高句麗的想法,但一來現在魏軍已經十分虛弱,二來這不是長久之計,拖個幾年,大漢一樣會大軍殺來。
曹休不住地咳嗽,他在自己的胸口用力錘了幾下,稍稍平復了胸中氣息,沉聲道:
“多謝田校尉仁德,曹休感激不盡。”
田豫也不謙讓,他緊盯著曹休的眼睛,終究起了幾分不忍:
“此番遠赴北國,你們就不要去了,
打下高句麗,你們最少還能平穩十幾年。
去北國……
只怕要損傷大半。”
“田校尉多慮了。”曹休平靜地道,
“我大魏曾經富有天下,橫行中原,今日雖然敗了,也不能闔門等死,為天下恥笑。
不愿再赴北國的,就率鮮卑征戰高句麗,
愿意北征一搏,為曹氏宗族征些體面的,就隨田校尉北征。”
說道此處,曹休的眼中微微露出幾分落寞:
“我大魏乃天下正統所在,再過十幾年,等老人死光,哪還有征戰天下的勇氣,
只怕蜀國殺來,就各個簞食壺漿迎接王師。
趁著現在還有一搏之力,就算是死傷大半,這北國我們也要去走一遭!”
“要去你們自己去,我才不去!”
魏軍已經在為全面北征做準備,常雕再也忍不住,他公開反對去所謂的北國,堅持認為所謂的北國根本不存在,只是蜀國奸細編出來的一個謊言。
去北國是膽小怯懦的行為,
真的大魏男兒根本不應該畏懼眼前的強敵,就算是蜀軍圍困萬重,也一定要跟敵人血戰到底。
常太尉的忠誠已經不需要繼續證明,但這會兒大家都覺得太尉實在是忠誠過頭,已經有點錯亂——看來是洛陽的一戰對太尉的打擊實在是太大,現在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太尉,不能意氣用事啊。”
新任的大魏皇帝曹禮這會兒當然不敢在常雕面前擺架子,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常雕身邊,怯生生地道:
“蜀寇勢大,我軍已經難以抵抗,不如暫避鋒芒。
北國遙遠,可聽鮮卑人說,那里多有……”
“好了好了。”
常雕現在也懶得裝大魏純臣。
北國遙遠,要是去了這輩子絕對沒有回歸中土的機會,
雖然冥冥中的定數讓自己去做上帝之鞭,為大漢開辟一方熱土,可常雕還想拼命抵抗一番自己的命運。
我現在已經足夠名留青史了,不需要再奮斗了,
早點讓我帶著家人回到大漢的熱土吧!
常雕要是帶著文欽和張特突然跳反,劫持曹禮也不算太難,
但他的家人現在在鄴城城中,并不在城外的軍營,
要是鬧得大了,曹魏大不了再立一個皇帝,常雕的家人可要倒霉了。
曹禮見常雕的心情非常不好,哀嘆一聲,也只能起身告退,常雕打著哈欠把他送到門口,突然一個人影閃進來,直接把準備出門的曹禮撞翻在地。
“仲若,你做什么?”
只見文欽一臉陰鶩,冷冷地盯著常雕,
良久,他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看的常雕渾身不住地發抖。
“太尉,末將對不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