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奉之前匯報他和潘濬沖突時語焉不詳,
只說自己和潘濬多有矛盾,并沒說起自己一拳差點把潘濬打死之事。
劉禪也沒把這個放在心上。
他遠遠地看見丁奉出城迎候自己,立刻打馬向前,接近丁奉時又從馬上笨拙地下來,一把抱住丁奉的雙臂。
“承淵,許久不見了!”
見劉禪如此熱情,丁奉心中一暖,哽咽道:
“末將甚是想念世子啊。”
上次分別是秋意正濃,現在已經如此寒冷,想來真是恍若隔世。
見這次跟隨劉禪來的居然是虞翻,丁奉先是一怔,隨即向虞翻行禮道:
“見過仲翔先生。”
虞翻鼻孔噴了幾下白氣,也緩緩點點頭,竟十分熱絡地拍了拍丁奉的左臂:
“好個丁承淵,我在江陵時就聽說汝縱橫大江,截斷巴丘,
連諸葛子瑜和步子山都要恭恭敬敬求你讓路,
汝這好大聲勢,好大場面啊。”
劉禪對丁奉態度好丁奉并不意外。
但他萬萬沒想到,虞翻居然會對他如此熱絡。
就算虞翻已經全面倒向劉禪,也不至于這么快就改了性子吧?
丁奉記得截止到自己走之前,虞翻還是個人見人怕的大噴子,居然還用棍子打過世子。
世子這是用了什么法門把他降服的?
見虞翻居然滿臉堆笑,丁奉越發熱絡,口稱都是世子和仲翔先生謀劃。
一個粗人,沒有二位謀劃能做什么?
他丁奉只不過是運氣好,換做其他人一樣能成名。
丁奉的話讓劉禪哈哈大笑。
他從隨從手中接過一件棉衣,給丁奉披在身上,丁奉頓覺寒意消減不少,驚喜地道:
“世子……這?”
“這是昊天上帝賜的神物所制之征衣,承淵休要多問,穿上就是。”
虞翻一邊說,一邊幫丁奉把衣服套好,還給他緊了緊領口,感動的丁奉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媽耶,世子莫不是用了什么奇門妖術,怎么現在虞翻變得竟像個好人一般了?
劉禪也暗暗覺得奇怪。
雖然他現在萬般無奈,只好全力輔佐劉禪,但他跟馬良、陳式等人的關系還是非常惡劣,不打起來已經是萬幸。
之前阿喬和孝興跟虞翻的關系也跟從前一樣并沒什么改觀。
這是怎么回事啊。
“對了,臨沅還有多少存糧,帶回來的百姓可安置妥當?”
寒暄完畢,劉禪立刻問起城中的基礎事務。
丁奉這陣子軟禁潘濬,已經接管臨沅,對城中諸事也是對答如流,足見其才。
他用東吳的兇名唬住這些百姓,又動員他們搭建了簡易的窩棚,趕在大雪到來前住進去。
在糧食供應充足的情況下,總算沒有造成大量的凍死餓死的情況。
這讓劉禪非常欣慰。
他聽了丁奉這一路的手段,也是頗為欣慰。
心道丁奉不愧是史書里從底層一點點升到大將軍的名將,
這進退有度的作戰風格,裹挾萬眾還能多的民心的戰法,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大才。
嗯,這么說起來那幾個腦補怪也不是全無作用嘛。
起碼這次的發揮還算不錯。
趁劉禪心情好,丁奉哆哆嗦嗦說起了他跟潘濬的沖突。
他先比較客觀的介紹了一下自己之前和潘濬矛盾,后來又非常無奈地表示,自己對潘濬老拳相向實在是迫不得已。
“世子,我當時實在是迫不得已啊……
這些百姓都是跟隨我從長沙過來的,我若是把糧食交了,手中無權無勢,
臨沅隨便一個小吏都能拿捏我,如何還能護得住這些一路遠來的百姓?”
“潘承明乃當軸之士,我本不敢與之沖突,
可那日其提兵而來,眼看我軍就要變亂,
末將萬般無奈,只好出此下策,還請……世子責罰了。”
丁奉認為劉禪的懲戒肯定是難免。
就算個潘濬這個荊州二把手一個臺階下也是應該的。
他只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劉禪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地罰他一頓,給潘濬一個面子就是。
沒想到劉禪聽說此事,居然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妙啊。
原以為丁奉這樣的老油子不過是跟潘濬斗起來,雙方劍拔弩張。
沒想到丁奉居然結結實實給了潘濬一拳,還打的潘濬好幾天吃不下飯去。
現在潘濬居然躺在家中裝病,跟史書里他跟孫權見面時一樣,
真把我當成禮賢下士的孫權咯。
想起歷史上痛擊隊友的潘濬被丁奉一拳打翻,劉禪簡直像又吃了一頓火鍋一樣,別提有多開心了。
“做得好,承淵。”
“蛤?”
“我是說,若不是你處置得當,怕是要引得大亂。
那潘承明不識大體,險些激起大亂,倒是要好好責罰一番才是。
他既然不愿來見我,讓他在家躺著就是,我看他能睡到幾時。”
聽到這,丁奉總算松了口氣。
只要劉禪還信任自己,這次就算遭到重罰,日后一定也有再提拔回來的機會。
只是潘濬在荊州頗有人望,不知道以后在世子面前混,會不會被荊州人針對了。
哎,這世道,果然不是做好自己就可以安然無恙。
“承淵此事處置得當,世子不知有何賞賜?”虞翻在一邊笑呵呵地道。
劉禪一拍腦袋,苦笑道:
“見了承淵之后頗為歡喜,竟然忘了大事——
承淵此戰功勛非常,與阿喬并列為第一功臣,我早早把此事通傳成都,當有重賞!”
“丁奉聽令!”
丁奉聽見重賞時,滿滿不敢相信,
虞翻推了他一下,才抓緊拜倒于地,口稱末將聽令。
劉禪朗聲道:
“漢中王以丁奉數戰有功,升奮威將軍,亭侯(劉禪之前跟關羽商量好給丁奉弄個個亭侯,但具體選在哪要請示劉備)!”
雖然只有短短一句話,丁奉心中卻是一陣驚濤駭浪,無數或清晰或模糊的念頭沖刷交疊在一起,讓丁奉一時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的。
我封侯了?
我封侯了?
我不僅沒有受到懲罰,反而還封侯了?
哈哈,哈哈哈,這,這是真的?
這是真的?
不說別人,趙云都還沒封侯啊!
他抬起頭,見劉禪和虞翻都一臉微笑地看著自己,這個足智多謀的漢子不好意思地吸了口氣,哽咽道:
“這,這是真的?”
“真的!”
“可是,可是世子若是不罰我,如何……如何安定荊州人心啊?”
虞翻又拿出自己陰陽怪氣的本色,哂笑道:
“汝此番連連陷陣殺敵,又掠回這么多的人口和米糧。
若是世子不賞汝還要懲戒,以后誰敢為世子效力?
還不起來?!”
丁奉這才歡喜地頓首稱謝,茫然起身,歡喜地像個孩子一般。
他這種出身的人能混上個偏將軍(劉備這會兒沒有稱帝,偏將軍還是挺值錢的)已經是大幸,封侯之前從來不敢想。
沒想到現在居然還混了個奮威將軍……
這讓他突然覺得從前跟甘寧學的那些套路不太起作用了。
世子果然跟其他人不同。
我丁奉跟著他一定有出頭之日,那些荊州人又能把我如何?
大不了學甘寧在東吳一般跟他們劃清界限就是。
劉禪和丁奉聊了一陣,微微感覺疲憊。
丁奉怕旅途勞累讓劉禪生病,匆忙安排房間,請劉禪去歇息。
一切準備妥當,他這才松了口氣。
嘿嘿,我現在也封侯了,也封侯了……
他咧嘴傻笑著,緩步回去,卻見虞翻在廊下笑吟吟地看著他,頓時打了個激靈。
“今日,今日謝過仲翔先生替我說話了。”
多拜拜山頭總是不錯,丁奉在虞翻這樣的文士面前總有些自卑,此刻下意識的就要下拜。
虞翻敏捷地踏步上前,一把扶起丁奉。
這老頭力大無窮,丁奉匆忙間居然掙脫不得,也只好順勢起身。
“承淵啊,汝可知此番世子為何請老夫同來此處嗎?”虞翻拍拍丁奉身上的灰塵,和善地道。
丁奉撥浪鼓一般搖搖頭:
“還請先生指點了。”
虞翻負手而立,緩緩地道:
“漢中王當年只有荊州數郡,自然頗用荊襄人為前驅。
但現在不同了……”
“現在漢中王占據益州,地跨荊襄,
以諸葛亮為股肱,法正為謀主,
關羽、張飛、馬超為爪牙,許靖、麋竺、簡雍為賓友,
荊州、益州諸人各得其用。
嘿嘿,漢中王若是入荊州就聽命荊州,入益州便聽命益州,不過如當年劉表一般,哪有現下之聲勢?”
丁奉似乎聽懂了什么,他遲疑地道:
“先生的意思是?”
虞翻露出一絲殘酷的笑容:
“我虞翻素來喜歡與人爭吵,又偏偏名聲奇高,
這些荊州人附庸風雅,心底就算一萬個恨死我,表面上也得喚我一聲先生,對我畢恭畢敬。”
“承淵啊,你還不明白世子為何帶我來此嗎?
世子驚才絕艷,智謀甚遠,
這一路上屢屢義釋敵將,便是存了收為己用,構建元從的念頭。”
“就像當年孫伯符手下的太史慈和……嘿嘿,和我一般。”
“你說,若是荊州隨便一個風雅文士就能欺壓世子的元從,
那世子日后還如何招攬天下人杰為其所用?”
“所以世子聽說你和潘濬相爭,不辭辛勞,頂風冒雪趕來。
他這是要給天下人看,他絕不是只好名聲,如劉璋一般的酸腐之人,
而是如漢中王一般能經略天下的雄才之主。”
虞翻的聲調抑揚頓挫,越說越興奮。
劉禪路上都否定了要對潘濬用懷柔的姿態,
那就肯定是準備如劉備用荊州人制衡益州人一般,用他和丁奉為代表的降將制衡荊州人。
終于。
我虞翻終于又有用武之地。
日后世子斬獲越來越大,四方投效者越來越多,眾人頗有糾紛,虞翻自然能自成一派。
若是陸遜都投來了,我豈不是這些后進投效者的不二魁首?
世子用我制衡荊州人,這潘濬也算倒霉,我非得狠狠羞辱他一頓不可。
丁奉看著越說越興奮的虞翻,心中也恍然大悟。
他心里嘀咕一聲:
“你們東吳人啊……還真是天生就擅長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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