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青山,永不相負。
趕著最后一抹夕陽,秦昭世終于回到了秦世子府。
年少相識的兩人,自洛國薊城一別,二人便再未見過面,亦未有過書信,只從旁人的支言片語中,從中揣摩出對方的真實境況。
雖是一見如故,卻因二人身份之故,不能時時時與其近之,故而連書信也未曾通過。
此番二人再會,亦是重逢之喜。
秦昭世自懷里掏出一物,那是偶然間所得,因此物方能及時等到洛惜賢,亦才能提早做好準備,見一回那不打不相識的知交好友。
如今,二人既是定下了盟約,從前的顧忌自是無須再理會。這首要一事,便是雙方需時時通上一回書信,免得二人皆是忘了對方,這可如何是好?
當然了,這么多年都未曾忘卻的雙方,又豈是輕易能放下的,不過是二人談盟約時,年輕人撇不開面上的為難罷了。
伏在幾案上,刻了一卷又一卷。
又扔掉了一卷,秦昭世不甚滿意的書信,第一回給洛惜賢傳信,卻不知應該如何做,倒不是不知如何寫書信,而對于應當言之何物,無從下手。
好在,幸而當此之際,化作殷勤的秦嬰傳來極好的消息,六國分秦的大計,因秦國的分化之計,見下變得四分五裂,合盟不再。
欲與其共同分享這一好事,然又不好說得太過明顯,萬一送信的鴿子,途中發生了何事,遭他人攔截住了,消息走漏,于此時的秦、洛兩國無益也。
故而刻上:五行、流沙四字。落款則是以望月樓等多處的記號,以古籀文屬之。
將書信綁在一只肥胖的信鴿身上,將其往上空一拋。初時顫顫巍巍的信鴿,待適合了那份平衡后,便躍上樹梢,消失在黑暗之中。
另一頭的洛惜賢因緣際會下,收到了書信,以及一頓美味的烤鴿子。由于十分味美的鴿肉的緣故,心情亦是好上了不少。
對于盟約,心中本就樂意的洛惜賢,見下更是自在不少,秦昭世的書信,并未如同那等只談風月之人,來信便是一通深情款款。
事已定下,二人皆非那等出爾反爾之人,自當好生維系這份來之不易的重逢,以及將來可能出現的相知。
既是如此,自當回報也。
然信鴿早已祭了五臟輪回,手中又無多余可用的信鴿,只得按捺下回信的想法,洛惜賢決定先將事做了,再去信亦是不遲也。
遠在櫟陽的秦昭世左等右等,信鴿像是一位失約的佳人,久候不至。
乃至于見著歸秦的秦嬰,秦昭世談及正事之時,心里仍惦記著這一只肥胖的鴿子,甚至希望從秦文謹、秦嬰口中得知信鴿的下落。
二人不知道信鴿何用,且聊著家國大事,一只信鴿的下落,自不在他們的關心當中,遂將其揭了過去,徒留秦昭世一人獨自惦念。
月余過去,仍不得回信。
秦昭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對方無意與他多言,然二人定下白首盟約,將來互看對方不順,可如何是好?
瞧他君父與娘親,羨煞旁人,落在自己的身上,秦昭世亦是希望能遇得一位,能攜手并進之人,即便在這亂世之中,亦可做一對有情人。
可若是對方只收了去信,卻不愿予他回信,又當如何是好啊?咦?秦昭世憶起先秦王有一回開罪了先秦王后,癡纏了數日,方得了先秦王后的原諒。何不效仿之?
洛惜賢吃了信鴿,斷了書信往來之路,教秦昭世心里七下八下的,一面朝心國中大事,另一面惦記著奉師命下山四處歷練的人兒。
秦昭世有了法子,立時便坐不住,將一卷較之前去信長了不書的書信,綁在另一只瘦弱幾許的鴿子身上。
先前懷疑是肥胖的鴿子,應當是偷哪家的吃去了,這才不回櫟陽,見下換上一只瘦些的,應當會勤勞些許。
準備回報一二的洛惜賢,已是回報有一,將那陸塵勸去了秦國。
再次收到了秦昭世的信簡,數月未食烤鴿子,卻見得這鴿子瘦弱的樣子,實在無二兩肉,還不夠喝口水的功夫。
在說道一二七國事之時,秦昭世又在信簡關心她近來如何,暗喜的同時還以為當有所回應,這一回的鴿子,當作是善事罷。
又想起信簡中似有提到,信鴿不知所蹤一事,洛惜賢不自在了一瞬,又那份心虛扔掉,大大方方的回信,將鴿子的去處說明。
收到回信的秦昭世,此時方才明白并非是不理他,而是因為信鴿早已入了祭了五臟輪回,早已回不了櫟陽。
為了確保每回去信,都能得到相應的回復,故爾秦昭世決定將去信的信鴿,每回都多上一只,環肥燕瘦,任君抉擇。
第一回見兩只信鴿的,洛惜賢吃驚不已,在玄應離、冷小帥同樣驚愕的目光下,十分坦然的收下信簡,放走了瘦弱的那只,留下肥美的一只。
既然有人樂意寵著,何樂而不為之也。
莫要浪費他人心意,亦是一種美好的德性也。
心安理得的受了對方的好意,洛惜賢領著小弟兩人,還有一位老人,又食用了一頓肥美的午食,心滿意足的前往秦國櫟陽。
這便是洛惜賢的另一番心意,不止陸清塵,便是陸清塵祖父亦一道帶去了秦國,甚至還有兩位年少有為的少年,一并帶過去。
數位年紀相仿的少年、少女,相聚秦國櫟陽,過上了別樣的人生。
在秦國建立功名,又后娶得如花美眷,功成而身退也。
世人眼中好壞難定的秦王昭世、及惜賢王后,世人眼中夫婦雙雙離世,便是秦濟民等人都不曾有緣得見一面,倒是世間偶有不平事,會得一雙人不留名姓的相助。
后來年歲愈長,兩人將大好的河山看了個遍,可擇一地久居也。
洛惜賢在青山居不過數日,卻是時常惦記,秦昭世亦對青山有著一份向往,二人遂定下在青山長居,至于兒孫,皆有其歸宿,無須再操心也。
青山自山頂而下,兩位老者徐徐步入逶迤的山中,須發皆白的秦昭世,攙扶著同樣發白如雪的洛惜賢,穩穩當當的踩著腳下每一寸的土地。
回顧著一生。
望著白霧籠罩經年不散的青山,秦昭世以為他身側的人,便如這一眼不知全貌的青山,撥開一層云霧,仍有另外一層在背后。
唯愿窮其一生去盡數參透也。
途徑一棵古老的松樹旁,洛惜賢回望身側攙扶著她的男子,身姿挺拔,勢如勁松。脊背挺立了一生,時至如今,鬢發皤然亦如是。
唯愿窮其一生去信賴依靠也。
兩顆發白頭顱,相依相望。
君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