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蝴蝶振翅幾萬里。
“不消你問,季子也會為你說明白了。免得你日后,不長眼,得罪不該得罪之人。”蘇季話里有幾分直白,可是一番苦心,耿微都能明白。
“此番我三人能在此相聚,是為何,微弟還有印象罷?”蘇季先是一問。
耿微本能的就點頭,道:“自然,此事我們方才還在提呢。哪能如此快,便不記得了。”
“受人恩惠,自當回報。季可以厚著臉皮,不要聲名,再回朝堂。可是那又如何,如今是君不君,臣不臣,季也只是勉強拖延六國衰敗的時日罷了。
更重要的是,季明白了失而復得的心情,當時以為會與你們天人永隔,誰曾想醒過來,便發現你們都還在,真的是最好的禮物了。
尤其是后來還得知,你們遇險的事,季子是真的不愿再體會一次,這揪心之痛了。”說至后頭,蘇季眼眶有些泛紅。
耿微極少見對方這般情緒外露,上一回還是在其家鄉雒陽,知心上人另嫁他人婦時,心中愁苦,如同今日的真情流露。
世間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古往今來,世人最不愿招惹的便是后頭的四苦。
身體的苦痛,尚能求醫拜神,以求安寧,可心里的苦痛,若是得不到根治,那是一絲一毫都無轉移,日日夜夜陪伴著你,無法得到解脫。
彼時的蘇季已經經歷過,當時的愛別離、求不得、又放不下,若非隨國王宮出事,耿微前去隨國宮人,將人盜出。興許兩位有情的人,至今不復團圓也。
今次又險些遇上死別,蘇季的憂心可見一斑也。這也能很好的解釋了,方才蘇季不顧身上的傷口扯痛,要親手探明嫣兒的安危。
因與這相比,身上的傷痛,已算不得什么了。
知曉對方憂心的緣故,耿微也算聽明白了許多。
不過生于江湖,長于市井的耿微,還有一事不解,他道:“蘇季大哥用了這般長的時日,方才有了眼前潑天的富貴,你可舍得?”
前面蘇季所言的理由,皆不過是外在的因素,因六國君主的不做主,才迫使人不得不放棄,與自已本身的想法,還是有所出入的。故耿微欲探得,蘇季究竟是如何作想的。
是以,方才有此一問。
蘇季聞言,不似早些年說服六國,那樣自信從容;也不像方才那樣,對答如流,此刻的他,罕見的沉默了。
片刻后,忽又哈哈大笑起來。
外頭的嫣兒聽得大笑時,山間的群鳥,也被驚起,一起撲棱著翅膀,齊齊飛走,躍進深山老樹林,渾如仙人入霧,不見蹤影。
只聞蘇季笑聲,暢快淋漓,便知對方心情極好。這山間的景色,瞧著也愈發的秀麗了。山還是先前的山,樹還是先前的樹。
不過做飯人間的煙火,倒是又換了一戶,此起彼伏的煙火,與山里即便晌午仍存在的白煙,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教人分不清究竟是煙火,還是霧氣。
正面相對的耿微,又是另一番感受。覺得這約莫不會是刺激過太過了,將有傷在身的人,腦子給刺激壞了罷。
有些擔憂的耿微,又聽蘇季言:“虧季子一直以為自已智慧無雙,如今發現也不過如此,今日還得微弟來提點,方才醒悟。”
顫顫巍巍的耿微,真擔心將人刺激壞了,考慮是否將嫣兒叫進來,教人清醒清醒。
又聽蘇季接著道:“季子的富貴,不過是六國君王給的恩寵罷了。待將來他們不愿再給時,季子又能如何?如同今日一般,像一只喪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終日也。
先秦王坐擁秦國,卻也能說放手便放手了,季不若其富貴,也不能其心胸,難道竟連這點東西都舍不得放開。
等到最后,失去了你們,季才會毅然放手嗎?”
似是在問話,又是在自答。
耿微也愣在了那里,他道:“蘇季大哥也無須憂心,每個人都生得不一樣。譬如你生得聰慧,而微弟便長在江湖。也無那必要與秦王相比,畢竟你二人身上的擔子不同。”
“并無不同,只是對方著眼更高罷了。經此一事,季子也明白了,秦國的決心和毅力,六國若再不改變,必是徒勞的掙扎。”蘇季淡然一笑道。
顯然不知在何時,蘇季已將這不屬于他的責任放下了,也明白了自已的責任將在何處。
放手之前的諸多不舍,在下了決定的那一刻后,心里突然就釋然了,又道:“微弟,今后很長一段時日,或許季子與嫣兒便在此處生活了,你可有想過自已的生活?”
耿微從前過的便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否則也不會教蘇季幫撿了一條性命去。跟著蘇季的時候,也時常有重回江湖的想法,跟著去雒陽還能夜探隨國王宮,便是最好的證明。
此人一刻也閑不下來,可是今日里,能耐住性子在此這屋舍里,與蘇季掰扯,自已從未涉及過的東西。
想來人也并非是一直一成不變的,很多時候潛移墨化之下,你心中一直堅持的東西,或許在某些時候,接觸到一件事物,或許是一個人,一座城,也或許是這青山村。
便轟然消散。
耿微也愣住了,在張口欲提出,獨自一人闖蕩江湖時,忽然就生了倦意,對青山村產生了依賴,也有不舍。
他近乎無賴,道:“蘇季大哥欲報先秦王及其王后之恩,我耿微難道就是那等知恩不報的人?若非是他們救下嫂子,今日我又有何面目來見大哥。
先秦王夫婦于我同樣有恩,自當答報,我也就勉為其難的與你們,一起在此地,靜看一下,天上的云,究竟是如何舒卷的,地下的花,又是如何開謝的。”
想法確實美好,至于蘇季為何不遣耿微下山問一遭,青山村是否愿意容納他們,答案自是肯定的,畢竟那對夫妻,自不會連這點準備也無。
然蘇季也發現一個問題,或許他們并非是全然無遺漏,問出了一個,教耿微面色大變的問題,“微弟,只一間屋舍,你今夜在何處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