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香火傳承 趙盈眼皮狠狠地跳了兩跳。
許是今夜的月色醉了人,總之這酒是醉不了人的。
她有些上了頭,看徐冽都變得模糊了些。
替身,生子。
她只需要一個孩子。
無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冠以虞氏為姓,那本就是虞氏后人!
如果是個女孩兒……
如果她真的能生個孩子……
“徐冽,這天下要是真的姓了虞,你說那些人,會來造我的反嗎?”
今夜的趙盈大不相同。
太極殿上她殺伐果決,清寧殿里也是雷厲風行。
今夜坐在上陽宮的廊下,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難得的有了這兩年多時間來都極少見的茫然。
徐冽抬起了手,甚至想落在她頭頂。
可那是大不敬。
他把心一橫,到底還是做了。
倒沒能撫在趙盈頭頂。
即便是在上陽宮,即便是在除夕夜,天子頭上的冠是不會摘下來的。
徐冽撫在趙盈側旁發絲:“皇上,沒有人能造你的反,有臣在。”
他是大齊的戰神。
兩場戰爭力挽狂瀾,百姓把他吹捧上了天,恨不得給他立生祠供奉一般。
對于這樣僭越的舉動,趙盈也沒有再斥他。
新年伊始,改元紀年。
平昭年間第一天,天子就堂而皇之的移駕出了宮。
“等到年后復朝,御史言官的折子一定堆滿了你的御案。”
宋樂儀一臉的不高興:“你要是覺著在宮里無趣,打發人到府上來告訴一聲,我和阿嫂進宮去陪你就是了,你出宮也就出宮了,不會學話本戲折上那樣子,微服出宮嗎?倒叫人家來抓你的短處。”
她在抱怨,趙盈卻在笑。
崔晚照坐在一旁戳了戳宋樂儀:“大過年的,來都來了,快不要說這個了,回頭惹得皇上不高興,仔細把你押下去打板子。”
她如今開朗太多,而且六月里成婚,到了九月底的時候就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這孩子來的也算很是時候。
不然新婚燕爾,就趕上趙承奕駕崩,國喪期間萬一有了孩子,又是個麻煩事兒。
這會兒身孕快有四個月了,已經顯了懷,小腹微微隆起,看著叫人心里是高興,至少這個孩子是因為幸福才來到所有人身邊的。
放在平日宋樂儀要捶她玩笑的,如今也只能撇撇嘴:“阿嫂如今對她更親近,我這個親妹妹反倒丟在一邊兒了。”
為著今日趙盈來,云氏親自去下了廚。
女孩兒們聚在一起說話的時候,宋昭陽也沒在跟前陪著,給了她們些松泛勁兒。
這會兒夫妻兩個一道進門,身后還跟著宋懷雍。
云氏虎著臉叫宋樂儀:“沒規矩的樣兒,不許氣你嫂子啊。”
趙盈含笑不語。
她就喜歡這樣子。
打從去年十月里她御極之后,幾次到尚書府來,這里才是她的家。
從舅舅舅母到表哥表姐,甚至是表嫂,也只有玩笑揶揄時候會叫上一聲皇上,平日里都是元元長元元短。
她不是高高在上頭頂冰冷珠冠的皇帝,而是有溫度有人情味兒的虞盈。
菜做的也都是她愛吃的。
席間趙盈狀似不經意的提了一句:“昨夜徐冽進了一趟宮,同我說了個事兒,入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想了好久,才想出宮跟舅舅舅母商量一下。”
宋昭陽手里的筷子就停住了:“他什么時候叫開的宮門?”
云氏就在一旁拿手肘撞他,他也不理會,就沉著個臉等趙盈回答他。
這事兒本來也藏不住,更沒什么好藏的,趙盈就如實的回了。
果然宋昭陽重重的哼了一聲:“先前你不是說,既是女帝,也就學不來古來帝王三宮六院那一套嗎?
那些吃飽了撐的沒事干的御史還上了兩道折子,說什么不如選個皇夫,叫我給罵了回去,你也只管大口啐他們,這又是怎么說?”
他是長輩,民間本來就都說見舅如見娘,宋昭陽說起來也沒遮攔的:“你昨夜不會叫他住在宮里了吧?”
宋懷雍一口魚肉才丟進嘴里,差點兒沒叫魚刺給卡著。
宋樂儀才端了茶杯喝水潤嗓子,聞言是真叫嗆著了,猛地咳嗽起來。
崔晚照一旁只管替她拍著背順氣,又趕緊端水杯給她叫她再多喝兩口緩一緩。
趙盈一臉的尷尬。
云氏索性上了手,在宋昭陽胳膊上一推,勁兒顯然大,宋昭陽整個人都跟著晃了下:“你胡說八道什么呢?大年初一頭一天,不吃飯就出去!”
“我是她親舅舅,問上一句又怎么了?我可告訴你,這么不清不楚的——”
“舅舅,我沒有。”趙盈是有些無語的。
這個事兒其實從登基之后,最早都還是舅舅先跟她提的。
但舅舅自己也很糾結。
又說徐冽將帥之才,實不該困坐宮城,簡直是埋沒了。
又說那薛閑亭也是不成的,侯府就他這么一個獨苗,怎么能進宮做皇夫呢?
選來選去,說杜知邑不錯,可惜一身銅臭味,她也未必喜歡。
好家伙,這京中高門世家子,合著舅舅是一個個都盤算過了的,連宋云嘉都在其中。
彼時把她弄得蠻無語的,后來說沒這個打算,為此舅母還進過宮去勸她,大抵還是覺得,總要有個孩子傍身,身邊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著才好。
不過她做了皇帝,這種事情也強求不來。
倘或是放一個不靠譜的在身邊兒,枕邊人出了問題,回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又不是尋常人家過日子,這可是天下蒼生的大事。
這話算說到她心坎兒上,她順著說了幾句,叫舅母回家多勸勸舅舅,此事才作罷了的。
如今也不算是舊事重提,不過這態度可真是截然不同了。
看來舅母說話還是好使。
趙盈想著想著就笑了:“舅舅好歹聽我把話說完,我倒沒什么,橫豎舅舅也不是第一回跟我提這事兒了,可這不是還有表姐在呢嗎?”
宋樂儀瞪了她一眼,云氏瞪了宋昭陽一眼。
崔晚照跟宋懷雍小夫婦兩個對視一回,宋懷雍立馬打起了圓場:“元元,徐冽那個時辰進宮到底跟你說了什么?這樣鄭重其事,大年初一就移駕出宮到家里來,都等不到年后復朝嗎?”
他也是近來新婚燕爾甜蜜昏了頭,越是提起徐冽,宋昭陽臉色就越是難看。
趙盈趕緊把話接過去,免得宋昭陽氣上頭來,還要再說那些:“倒不是說十萬火急,是我心里總放不下。”
她緩了口氣,去看宋昭陽:“他說如果我想有個自己的孩子,倒也不是不成,還給我出了個主意,大抵意思是說可在朝中放個可靠的人做我的替身,平日也無非就是到太極殿去升座,清寧殿里批閱奏折和見外臣的事兒都好糊弄。
等真的有了孩子,在宮里養著,朝中大事總有舅舅和表哥你們在,我自個兒在宮里頭,也不是不能操心。
等到孩子落了地,再昭告天下,反正事情都過去了,朝臣也不好說什么。
我思來想去,他這個法子,倒也算可行的。
連人選他都有提,表姐和明康都成。
表嫂性子安靜,平日也不大到外頭去走動赴宴,若是一切都安排妥當,真打算要個孩子,或是懷上了孩子要養胎時,頭前一兩個月表嫂索性誰家的宴都推了,也不引人懷疑。
就是表嫂比我身量還要高一些,怕叫人瞧出來。
且也要等表嫂這一胎平安生產之后,主要是真進宮替我,孩子不能天天抱到宮里去,怕叫表嫂母子分離不好。”
這尚且沒決定且還沒影兒的事情,她說起來就已然有了這許多顧慮。
宋昭陽聽著這哪里是自己都還沒有考慮好,分明是相當動心了,才迫不及待出宮來告訴。
崔晚照抿了抿唇,手落于小腹之上:“后頭那個倒沒什么,橫豎一年的時間罷了,真要叫我去替你,平日住在宮里頭,叫樂儀白天抱著孩子進宮走動,只當是進宮去玩兒的,再叫上明康跟常恩王妃,或是隔三差五進一趟宮也都不打緊。
只是看你自個兒如何決定這個事兒,到底不是孩子的玩笑。”
別的話她也不再多說。
表明態度就成了。
趙盈要不要留子嗣,那還有公爹和婆母在,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她這個表嫂多嘴。
宋昭陽點著桌案,心里還想著徐冽那一茬。
他貿然進宮去說這個話,元元她就一定省略了其中的某些部分。
至于省略的是什么,不用細想也知道。
那小兔崽子想的還挺美的!
宋昭陽的臉色仍舊沒有多好看。
趙盈心下微沉了沉:“舅舅覺得這主意并不好?”
宋昭陽才尷尬的咳嗽一聲,遮掩過去:“那倒不是,他這法子還算不錯,你年紀也還小,不急在這一兩年,再過兩年,朝中一切也都安定了,打點起來不費事兒。
何況就算真的走漏了風聲,我們也有法子周全,并不必怕有人生出二心,趁此機會謀劃別的。
只是你這個……那總不能大街上隨便抓個人,拉到宮里去跟你生個孩子吧?”
云氏那樣柔婉的一個人,都再忍不住,一抬手,一巴掌打在宋昭陽身上:“你還越說越離譜了!”
宋樂儀是沒出閣的姑娘家,跟辛程的事兒雖然大差不差就要定了,可這不是國喪還沒定下呢嗎?
就哪怕是趙盈,有些話,等到回頭她進宮去私下里說就是了,要他這樣翻到面兒上左一句右一句的反復提嗎?
趙盈顯然也沒打算今日同他分說這個。
人選不人選的,連要不要留個孩子都還沒決定好,想這個做什么。
且她心里還惦記著另一件事情——
趙盈平聲叫舅舅。
宋昭陽仔細聽那語氣,頗為鄭重,就斂了神色:“還有什么?”
趙盈果然深吸口氣:“要是真的留下個孩子,孩子不能姓趙。”
在座眾人臉色皆是一變。
宋懷雍皺著眉頭看她:“但是元元,世人眼中你仍是先帝膝下大公主,是曾經永嘉公主趙盈,你生個孩子出來,叫孩子姓了虞,這……”
知道她出身的,也就這么些人了。
舅舅一家自不必說,趙承衍是不會說什么的,馮太后于未央宮,消息也再散不出去,能活多少時日都是未可知的事兒。
倒也不用怕有人揪著孩子姓了虞這個事情來追查她的出身和母親的過去。
“我有考慮過,若真如此,必定掀起軒然大波,但我想著,搪塞過去總是能夠的。
我能生一個,就能生第二個。
頭一個孩子姓了虞,只說是替先帝贖罪,這有什么不可的嗎?
當初趙乃明不也是因為這個才入了永王一脈嗎?”
趙盈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的蓮花碟子:“只是這孩子姓虞不出嗣罷了。朝臣們會覺得我還有別的孩子,江山也不會托付給這一個,鬧兩場,也就過去了。”
可實際上,她就沒打算再要第二個孩子。
她就是想把趙家的江山光明正大的送到虞家的孩子手里去!
國姓從此由趙變成了虞。
這是她對虞氏一族,對虞玄來最好的交代。
趙盈猶豫了一瞬,又補完了前話:“如果是個男孩兒,自然不必說什么,但要是個女孩兒,今后這孩子所生的孩子,都只能隨母姓。
等到我百年過身,她仍為女帝,就算她要三宮六院養男人,生出來的孩子,也只能姓虞。”
趙承奕曾經為了不可告人的齷齪心思,叫虞氏絕嗣,香火盡斷。
她便要用他的江山,還虞家一個后繼有人!
兩代人。
只要兩代人,便足夠了。
此事若然敲定,虞家得了香火傳承,等到來日泰山封禪轉道晉州,于父親墳前跪拜訴說時,她也能告訴父親一聲,虞氏并沒有絕后。
云氏心疼孩子,每每說起虞家那些事情,她都心疼不已,趙盈說什么,她是都愿意應的,想做什么,她也都想幫她達成心愿。
宋昭陽也心疼,但他顯然要更加理智一些。
朝中不可能都是些見風使舵的東西。
純正之臣有那么兩個,這件事,將來就會很棘手。
還有——燕王。
宋昭陽沉默了很久,才問趙盈:“你打算,怎么跟燕王殿下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