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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三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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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三分薄面  徐照和閆達明的交情,確實要追溯到十幾年前。

  徐家世代行武,出身名門的徐照自幼年時就練就了一身好武藝。

  當初上京最明朗的少年徐家六郎,根本就是年輕時候徐照的翻版。

  所以最初徐照無論是在京中行走,還是在外阜駐軍,亦或于邊境領兵,他并不把人放在眼里的。

  論出身論武功,徐照少有敵手。

  橫行上京,橫行軍營,少年人鮮衣怒馬,那是徐照。

  至于閆達明,的確像是趙盈所說那樣,就是個泥腿子罷了。

  徐霖手肘撐在扶手上,幾不可聞嘆了一口氣:“父親從前是根本就看不上這號人的。”

  徐冽嗤笑。

  他是真的用那樣嘲弄譏諷的笑容在表達自己的不屑一顧。

  徐霖看在眼里,當然不高興,但說了也沒什么用,徐冽也不會聽,平白招惹彼此生氣罷了。

  他只好當做是沒看見,甚至特意別開臉不去看徐冽臉上的表情:“不過廢王謀逆起兵,閆達明就像是橫空出世的……”徐霖話音稍頓了下,又抿唇,“救世主。”

  “神兵天降一般嗎?”

  徐霖又點頭:“這也是父親說的。

  很多事情我也并沒有經歷過,都是日漸長成之后,父親一點點說給我聽的。

  當年廢王謀逆,天下諸王侯紛紛揭竿而起,那確實是個亂世。

  如父親之流,想的是勤王保駕。

  可他們自外率兵回京,一則本就需要時日,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二則這一路都要打上來,一旦被絆住腳,很要耽擱不知多少時日。

  但是那個時候閆達明就在京城——”

  這些徐冽是知道的。

  不過京中駐軍將領那么多,又不止閆達明一個,甚至閆達明本來就是名不見經傳的那一個。

  說他是神兵天降的救世主,確實適合。

  只是這種話從徐照嘴里說出來——

  “徐統領對閆達明的評價這么高?”

  徐霖說是啊:“我起初也覺得詫異,父親的性格你也是知道……一些的。

  讓他夸外人一句不容易,但當年的事情即便過去了很久,在我慢慢長大之后,父親提起閆達明,都還贊不絕口。”

  徐照的性子是極別扭古怪的。

  徐冽是從小在他夸贊中長大的孩子,但也僅僅如此而已。

  徐霖說得對,旁人想聽見徐照一句夸獎,難如登天。

  哪怕真的做的還不錯。

  不過說了這么多,還不是答非所問。

  徐冽耐著性子聽了很久,終于在徐霖再一次要開口回憶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時候開口打斷了他:“大哥是覺得我這個時候到徐家來問這些事,是會對徐統領不利嗎?”

  徐霖果然也遲疑了下。

  那些到了嘴邊的話幾乎是立時就咽了回去的。

  并不怎么堅定的目光落在徐冽身上,來來回回打量了好幾次。

  那樣的眼神里,透露出的并非是不信任,更多的只是探究和猶豫而已。

  徐冽心里就有了數。

  剝好的瓜子肉他一口都沒有再動:“大哥,閆達明跑了。”

  什么叫跑了?

  徐霖呼吸倏爾變得粗重:“什么意思?常恩王爺和惠王殿下他們在福建到底……”

  聲音戛然而止,他自己先嘶的倒吸了口涼氣:“我問的有些多了。”

  徐冽卻搖頭說沒有:“我今天來,很多事就沒有打算瞞著大哥。

  大哥也不用擔心,我跟你說的,殿下當然都知道,也是準許了的。”

  他還真是聽話。

  從小到大,徐霖就沒有見過這么聽話的徐冽。

  即便是天門山學藝的那三年里——天門山規矩大,徐冽卻并不是什么守規矩的乖孩子。

  他被關在山門內,徐霖在家里也只能聽見些關于他的只言片語。

  挨過打,受過罰,人還是沒學乖。

  那才是徐冽。

  他嘴上不肯直接承認對趙盈的心意,但又總在用實際行動向所有人證明,永嘉公主就是他的心頭肉。

  對此徐霖有些無語,但仔細想想又本就沒什么可說嘴的。

  索性壓下不提。

  他對抄著手:“那你說吧,我聽著,你今天在這屋里跟我說過的話,出了這扇門,就連你阿嫂我也不會跟她提半個字。”

  那就不是什么好事。

  風雨欲來還能有好?

  知道的越多才越危險。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根本就不想聽。

  徐冽不是不知道這道理,但今天徐冽還是來了,還是開了口。

  徐霖說不上到底是生氣還是失望,看著眼前的弟弟,覺得他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徐冽更不知兄長心里轉過這樣多的念頭,調整了心緒后,平穩著聲音與他大概把閆達明的事情講了一遍。

  挑挑揀揀,該避開的還是避開。

  的確是來徐府前就跟趙盈對過一遍的套話。

  閆達明十幾年在福建“自立為王”,閆達明貪贓枉法大肆斂財,閆達明目無王法無君無國,諸如此類,他是怎么作惡多端,大逆不道的一個人,徐冽自然都說給徐霖聽。

  徐霖年紀就算是小一些,該算是閆達明的晚生后輩,多年來在徐照的耳濡目染下,對閆達明的印象始終不是這樣的。

  乍然聽聞,錯愕不已。

  徐霖的神情變化也沒逃過徐冽的眼。

  徐冽深吸口氣,又重重嘆道:“看來大哥說的那些也都是真的,徐統領對閆達明的評價過高,才會讓大哥覺得錯愕震驚。

  但這些事,就是事實。

  更大的事實是,在欽差衛隊抵達福州不久,他就畏罪潛逃了。”

  趙乃明帶著便宜行事圣旨在身,現在徐冽連畏罪潛逃的話都說出了口,那查抄定安伯府是勢必的了。

  而且……

  徐霖這時候才變了臉。

  陰沉,鐵青,端著長兄的派頭和架勢,又帶著些許擔憂:“你們和常恩王私下是有往來的,福建發生的任何事,他都會飛鴿傳書告知京中,把消息第一時間送到永嘉公主手里。

  閆達明出事的消息他一定寫了奏本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現在年關將至,那道奏本無論如何也要到年后復朝才抵京。

  先抵吏部,再呈送內閣,最后送到御前去——如果吏部或是內閣認為事情是沒有那個必要在復朝前就讓皇上知道,甚至可能會壓下數日。

  也就是說,永嘉公主好手段,能比皇上還提前知道這一切。

  六郎,是嗎?”

  是或不是,還需要用嘴說?

  徐冽挑眉:“大哥真覺得皇上心里不清楚嗎?”

  高臺上做了那么多年啊,昭寧帝真的是個昏君嗎?

  恐怕他不是。

  縱使殘暴,曾經也有昏聵行為,但他真是昏庸無能的君王,又是怎么做到知人善用,制衡朝堂的呢?

  徐霖喉嚨滾了兩下:“為什么會懷疑父親?”

  徐冽眼底的冷漠有些刺激到徐霖。

  他在徐冽開口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拔高音調,甚至有些尖銳,手掌也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徐冽,不管你想不想,愿不愿,父親都生你養你一場!”

  “生我的是我阿娘,養我的我都還給了他。”

  徐霖剛提起的底氣一下就不那么足了。

  在徐冽離開家的那些年,幾乎每個月府上都能收到一筆銀子。

  或多或少,從無間斷。

  持續了四年多的時間,前前后后送來了幾萬兩銀子。

  剛開始他們都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后來也都想明白了。

  那些銀子是徐冽送回來的。

  端的是要與徐家恩斷義絕的決然。

  他離開之前,吃穿用度都是徐家供應,他一一還清,往后就算再見面,也互不虧欠罷了。

  “六郎……”

  “我不是回家來跟大哥說這些的。”徐冽眼神愈發冰冷,“閆達明畏罪潛逃,能跑去哪里呢?

  他離開之前甚至耀武揚威,洋洋得意,根本就不怕常恩王爺和杜大人會抓到他。

  他那樣自信,幾乎到了自負的地步。

  我也不瞞大哥說,查抄定安伯府,他所貪之數,根本就非咱們敢想的。

  他那個伯府是何等逾制,何等富麗堂皇,大哥更不敢想象。”

  他稍頓聲,緩和須臾:“他那種人,一天苦也吃不了,大哥認為這種人會鉆入深山老林,從此隱居一生嗎?”

  肯定不會。

  好死不如賴活著,對閆達明這種人來說是不存在的。

  他享受過無邊富貴,權勢熏天,怎么可能回歸平凡與平淡。

  單是一句不甘心,就夠了。

  他寧可死,堂堂正正的死。

  至少在他離開這人世的時候,他還是富貴無極的定安伯。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里。

  “你們是懷疑他會來京城投奔什么人,所以你甚至就懷疑到父親頭上來?”

  徐冽并不打算給趙盈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故而用沉默回答了徐霖的問題。

  徐霖鬢邊青筋凸起,也在瞬間就拍案而起:“父親是戰場負傷才長留京城的,做了這么多年禁軍統領,宮城從無出現過任何差錯與紕漏!

  徐冽,如果父親不是在最意氣風發時負傷險些喪命,今年與柔然對峙,你就該效力于父親麾下!

  父親這一輩子,你可以記恨他當年阻斷你的從軍之路,你甚至可以認為他負傷之后沒了血性與骨氣,小心翼翼,萬般謹慎。

  但你永遠不能質疑父親的忠心!

  這是對他的羞辱!”

  徐照真的是那樣剛正不阿,清廉公允的人嗎?

  殿下她好像無所不知,更無所不能。

  他沒有問過殿下為什么在這種時候會把疑慮放在徐照身上,但他堅信殿下有殿下的道理。

  說句不恰當的,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徐照要真是一點把柄都沒有,從來也沒做過任何對不起家國天下與天子的事,殿下不會在他面前提起這種事情,甚至真的放了他回徐府找徐霖打探消息。

  徐冽冷著臉,面不改色回望去:“大哥認為,殿下會準許我到徐家跟你求證一些往事,只是因為我的憑空猜疑?

  好,就算只是我的平白猜疑與揣測,因為我對徐統領懷恨在心,所以在這種砍頭的事上對他起疑心,甚至于想把臟水潑到他身上去。

  殿下這一年多以來的行事,大哥心里總該有數。

  殿下是非不分?公報私仇?真正無辜的,完全無害的,殿下也愿意踩著這些人的尸體,一步步往高處走嗎?”

  趙盈不太會。

  她非良善,但也不是大奸大惡之徒。

  徐霖不是不知道。

  趙盈手上沾了人血,該殺的不該殺的,有些無辜之人會平白受到牽連,她并沒有過心慈手軟。

  可那是取舍之下,她認為成大事不拘小節而不拘泥的那個小節。

  至于今天的事——

  徐霖咬緊了后槽牙:“然后呢?”

  他好似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人沒坐回去,居高臨下盯著徐冽:“父親和閆達明有舊交,對閆達明評價不錯,那然后呢?”

  他嗤問道:“把父親抓回司隸院,嚴刑拷打,逼問他知不知閆達明的下落?

  還是你們認為閆達明一定回逃回京城,所以打算提前在統領府外部署,等著抓個現行,人贓并獲?”

  其實都沒有。

  有關于這些,徐冽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問。

  他緩緩站起身來:“我不會傷害徐家。”

  徐霖眸中閃過痛苦:“我從沒有想過你會存心害我們。”

  就算是對父親,他也沒有想要報復的那份心。

  親生父子,走到形同陌路,這也就是最壞的結果了。

  再壞的,徐冽從不會動那種心思,而父親,自南境一場戰事后,他藏在心里六年之久的,對于徐冽最真情實感的關切和后悔,一覽無遺。

  “可是六郎,這不是小事。閆達明的罪有多大呢?天子震怒,夷滅九族恐怕都難消心頭之恨的。”

  被牽累進來的人家,會有什么好下場?

  看看天子御極之初,起兵造反的那些人,舉凡有一絲瓜葛的,后來落得什么樣的下場,難道還不夠他們這些人警醒一輩子的嗎?

  徐霖甚至不敢細想。

  徐冽挪動兩步,是朝著門口方向而去:“大哥且放寬心吧,我只是來問一問,也沒有你想的那樣厲害,就算要抓人,他是禁軍統領,天子近臣,沒有真憑實據,殿下也不會輕舉妄動。”

  腳步又頓住,回身去看徐霖:“我在殿下面前,也還是能有三分薄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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