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潰不成軍 好一個廣施善德的許宗,好一個百姓愛戴的章樂清,更是好一個揚州官場!
趙盈知道他們貪,可沒想到他們敢這么下狠手的貪。
前前后后八萬兩白銀加上三千兩黃金,還有金礦產出所得利潤中再抽取一部分,這幾年下來,章樂清從許宗那里得到的,他就是為官八輩子,俸祿也不夠這些的零頭!
她什么都不必再問許榮鑫,冷笑著叫徐冽:“你即刻帶人去許家,拿許宗過府來,我要親自問話!”
她是雷厲風行的人,說一不二。
宋子安擰眉:“那玉堂琴呢?這里面怎么又扯上玉堂琴?”
趙盈抿唇,沒理會他。
宋懷雍多了些顧慮:“抓了許宗不值什么,但一定會驚動揚州官場上的這些人,尤其是章樂清,是不是再慎重一些?”
慎重?
她沒有叫徐冽立時拉了許宗去砍頭,就已經相當慎重了。
許宗的身上有秘密,有大秘密。
揚州官場的貪墨在他所隱藏的秘密面前,都是小事一樁了。
昔年他怎么那么巧出現在云南,又究竟怎么救下的關氏女。
當初榮祿公主一心要擇玉堂琴為駙馬,先帝也有此意,玉堂琴何等聰穎之人,明知道榮祿公主是什么樣的行事做派,他是怎么會吐口說出關氏女乃是他青梅竹馬,此生非關氏女不娶的?
若不是他說的,那榮祿公主從何得知他心愛之人就是關氏女。
若非如此,又何來的矯詔毒殺!
是以趙盈仍舊冷著臉:“去。”
簡簡單單一個字,表明的她的態度和立場。
許是從沒有被她這樣不留情面的駁過,宋懷雍一時也訕訕的。
趙盈看在眼里,雖心情壞到了極點,還是說了兩句:“我不是針對表哥,只是此事沒什么慎重不慎重的!許宗如此行事,膽大妄為,若不將他拿來,他只當我大齊沒有王法,也無人能轄的住他一般,豈不是任憑他逍遙自在,快活恣意嗎?”
這樣的人趙盈也見的多了。
但是像許宗這樣,放肆大膽的這個地步的,她實在是,第一次見!
昔年他救下關氏女時,并不知那是榮祿公主矯詔,那他就是在抗旨不遵,冒天下之大不韙,簡直是大逆不道!
徐冽腳下生了風,他向來都只聽趙盈的,板起臉來,匆匆就出了門去。
他雖然生的好看,但嚴肅起來的時候看著就叫人害怕,更別說眼下一副要殺人的模樣。
宋子安暗暗心驚:“你奉旨欽差是來調查孔府涉嫌刺殺你的案子,現在放著孔家人一概不管,倒先去將許宗捉拿回府,這般本末倒置,來日回京,若有人參你一本,你要如何與皇上交代?”
他雖是好心,趙盈還是橫了一眼過去:“交代?我需要向誰交代什么嗎?”
案子也是她自己的案子,性命安危受到威脅的也是她,同那些人有什么干系?
她要查誰便查誰,來日回京他們若多說半個字,憑昭寧帝的手腕,大可以說是暗中授意,命她清查許氏一族,乃至整個揚州官場。
天子一言,足以叫那些人永遠閉上嘴。
薛閑亭知道她眼下是氣急了,免不了安撫幾句:“自然不必交代什么,但本末倒置也是真的。”
她深吸口氣,略緩了緩:“孔家那里我自由安排,小舅舅不必替我擔心,他孔府上下三百余口,難不成要我一一提審?我給了孔如玏三天時間,命他自查,相信他不會辜負我的期盼,很快就會調查出一個結果,再來欽差行轅見我。”
宋子安眉頭緊鎖。
她是早就把一切都算計好,才來的揚州府。
孔如玏比誰都任何人都想要脫罪,或者說戴罪立功。
這個罪名不能扣死在孔氏身上,就算他孔家的孩子真的勾結賊人涉了案,也要偽裝成受人脅迫,被逼無奈,絕對不能是主動參與。
只有這樣,才能保全孔家,不至全族覆滅的地步。
上一次宋子安就覺得,趙盈小小年紀未免太會拿捏人,便是面對著他,三言兩語也反客為主,把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她的手里。
如今看來,他所想一點也不錯。
許榮鑫還立在堂中,趙盈回過神來,只又問了他一句:“他當年這件事,其中有什么隱情,你知道嗎?”
堂下之人卻搖頭說不知:“那年許宗去云南,說是要去置辦一批藥材,那時候許家也的確剛剛上手藥材生意,不過后來沒做成而已。
家里的事情還需要人打點,他就把我留在了揚州府,是另帶了別人去的云南府。
小人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他從云南帶回關姑娘后,將事情告訴了小人知道。
但是小人所知也僅止于此,他去了云南,救了關姑娘,又帶回云南府。
后來有關于關姑娘的安置,他全都沒有讓小人插手過,所以小人并不知道。”
許宗也算是個極度自愛之人。
在他的身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完全信任。
許榮鑫亦然。
盡管許榮鑫從小服侍他。
不過照眼下這個情況看來,許宗的不信任,卻是他的精明之處。
主仆幾十年的情分,許榮鑫為了鄭氏那樣的女人,還不是說背叛就背叛了。
趙盈知道從許榮鑫的口中是再問不出別的了,叫了徐三把人帶下去,暫且將他安置在欽差行轅中,又吩咐人好生看顧,不許他出了意外。
徐冽帶著許宗來時,許宗面上未見分毫慌亂。
甚至于他進了門,看清楚了端坐于主位之上的趙盈的那張臉,也認出了一旁坐著的薛閑亭后,都不能慌亂半分。
好定力,也是好魄力。
趙盈唇角上揚:“許老爺,咱們又見面了。”
許宗拜禮,而后直挺挺就起身:“竟不知當日是永嘉殿下與廣寧侯世子住在我府上,若知曉,必定更照顧妥帖一些的,只是怎么不見那日隨二位一同入府的那位姑娘?”
他是老謀深算的人,或許是知道了許榮鑫的背叛,或許他不知情,因為藏了太多秘密,作奸犯科的事情干多了,突然被欽差傳召,內心即便惶恐,面上也不顯露一絲。
又或者——他從來就沒想過那些過往會暴露于人前。
畢竟事情過去了二十四年,而他與章樂清官商勾結開采朝廷金礦一事,只怕揚州大小官員都受到過許宗的好處,才會對此三緘其口,從無人提起。
其他的,無論他還做過什么,他一定是瞻前顧后,思慮良多,把任何可能被人察知的可能都降到了最低。
是以眼下這樣的云淡風輕,正是他有恃無恐的最有力證明。
趙盈懶得跟他廢話,連座都沒有讓他:“孤聽到兩件駭人聽聞的事,所以請許老爺到欽差行轅來問上一問,核實一番。”
許宗仍舊面不改色:“不知殿下聽到了什么,是與我有關的嗎?殿下此行不是為查——”
“其一,二十四年前你前往云南,剛巧那時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關氏女為榮祿公主矯詔毒殺,玉堂琴劍挑榮祿殿下,為朝堂所不容,若非先帝愛惜,他早身首異處,五馬分尸,自那以后,玉堂琴改白為玉,與云南白氏脫離,再不往來,隱居避世,世上無人知玉堂琴去向。
可今天,有人告訴孤,關氏女沒有死,是你,救下了本該在二十四年前服毒酒身亡的關氏,而后將其帶回揚州府,藏匿二十四年!
更有甚者,以此恩情為挾于玉堂琴,令他二十多年來為你出謀劃策,謀劃前路。”
許宗面上的閑散有一瞬間的崩塌,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間而已。
他很快平復下來,甚至還能笑出聲:“殿下不覺得此言荒唐嗎?”
“許老爺別急,聽孤問完這第二件事,自有你分辨的時候。”
這樣的人,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謊,哪怕是天威降臨,他都未必真正懼怕。
險已經冒了,早就預料過會有事發的一日,要是心中有那一怕,他便也不敢如此行事。
恐嚇,嚇唬,威逼,他都不會松口,面對這些,許宗這樣的人,只會無動于衷而已。
趙盈也不急,也噙著笑,眉眼彎彎,卸去了眼底的肅殺和戾氣,閑話家常一般,脫口問道:“其二,四年多前你接手揚州府礦產開采,是知府章樂清向朝廷舉薦,以你在揚州府口碑名望俱佳,且多年來廣施善德,為百姓謀福祉這樣的理由,最終成功讓你得到了戶部準許的礦產開采權。
朝廷開采礦業,每年所得一成會算作分紅,由戶部對賬點齊之后,經由各知府衙門,下發至各家。
今日又有人告訴孤,當年是你向章樂清行賄白銀五萬兩,黃金三千兩,他才會向朝廷舉薦你,而后又不知出了多大的力,讓你成功拿到戶部的準許。
事成之后,你又送了章樂清白銀三萬兩。
而之后這四年時間里,每年你所得一成利銀,章樂清也均有抽成,多少未知。
在你來之前,孤曾粗略算過,揚州府八座礦產,年均所得至少在白銀三百二十五萬六千兩左右,你從中得一成,便是白銀三十二萬五千六百兩。
為了方便起見,我便只算作三十萬兩。
許老爺,四年所得該有一百二十萬,章樂清是四品知府,他要抽你的銀子,總不會只拿個零頭。
要是此事屬實,孤想來,他四年從你這里所抽取的少說也要在四十萬兩往上。
加上你托他辦事時的那些,共計白銀四十八萬兩,黃金三千兩。”
她手肘撐在扶手上,一撇嘴:“好巧不巧,設立司隸院之初,孤曾熟讀《大齊律》,依律所著,你與章樂清都該凌遲處死,夷滅三族!”
她是話音尾處才咬重了三分的。
許宗卻只是瞇著眼,皺起眉頭來:“我不知道殿下從何處聽來這樣荒唐的說法,更覺得殿下實在辛苦,身為司隸令,卻對戶部中事這樣清楚,連揚州府八座礦產每歲所得多少,殿下都能信手拈來,算的如此明白。”
“你不用拿這話來試探孤,不妨告訴你,吏部中各官員舊檔,刑部中積年的卷宗,戶部里各地每歲上繳稅銀以及每年所得各類銀款,孤全都看過,也過目不忘,記得一清二楚。
許老爺要不再去同章知府說一聲,叫他即刻具折進京,參孤不在三省六部,未入中書門下,卻參與插手六部事務?”
她是打算來硬的。
許宗咬了咬后槽牙,輕笑著說不敢:“殿下是皇上的心頭肉,我一介布衣,怎敢如此行事,何況章大人是朝廷的官,不是我許宗的官,我又怎么指使的動章大人為我上折,殿下說笑了。”
他深吸了口氣,語氣真就淡淡的,聲音那樣輕飄飄的鉆入人的耳朵里,簡直就是人畜無害:“殿下大抵是聽了小人胡說,有些事,不過街頭坊間的流言蜚語,以訛傳訛,做不得數的,倒叫殿下為我白操心一場。”
“是嗎?”趙盈把兩手一攤,“照許老爺的說法,孤是聽信小人讒言,錯怪好人了。不過也是,許老爺在揚州府受百姓敬重,內宅中雖然寵妾滅妻,揚州府上下卻無一人笑話你們許家,你會做人嘛。
那孤又不明白了,許老爺這樣的大好人,大善人,街頭坊間,怎會有惡語中傷,流傳出這些話,誹議于你?”
“這……”
許宗一時無話,很快回過神:“做生意的人,總有些對家,這些事殿下只怕不甚清楚,商場上水深得很,惡言中傷,再稀松平常不過了。”
“許老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呀。”趙盈笑起來,燦爛的笑容在臉上綻放開來時,她本就明艷的面容越發神采奕奕,叫人挪不開眼,“許榮鑫跟隨許老爺幾十年,從小服侍,你視他為心腹,叫他做你許家大總管,他的話,也是許老爺口中小人誣陷誹議做不得數的流言蜚語嗎?”
許宗臉上的光彩,在一瞬間盡數褪去。
趙盈說不上來那剩下的究竟是黑還是白,她只知道,許宗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是崩潰的。
他進門時有多驕傲,再多的有恃無恐,于這一刻,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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