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拉迪雅·維蘭諾伊,迦南執政官費雷拉斯·維蘭諾伊之女。”
迦南是精靈之國。
侍者簡短而驚人的介紹差點驚得格里菲斯從高高的樓梯上滾下來。他只知道嘉拉迪雅的身份非同一般,沒想到她是精靈王國現任執政的女兒。
這一路上不遇到襲擊和暗殺才不正常啊!格里菲斯甚至都有點不相信他竟然能活著來到拜耶蘭。
已經跳完一曲的高貴賓客們紛紛將驚訝和尊敬的視線投向二樓臺階上的嘉拉迪雅。哪怕如此簡單的宣告,在場的人也都清楚臺階上的精靈少女是何等尊貴的身份。
被嘉拉迪雅挽著胳膊的格里菲斯感覺自己被投槍般的視線集火。舞會大廳里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但是僅看領口的淺藍色緞帶就能猜出見習騎士和士官的位階。成為身邊這位千金的舞伴,這已經不是不恰當和失禮的程度了,簡直駭人聽聞。格里菲斯覺得自己很快就要被社交界噴得體無完膚。
稍等一下……那又如何!?
二級小隊長突然發現,在場的人九成九上都和他沒有交集,哪怕是身份最低的賓客都比他高貴得多。對這些大貴人來說,把視線停留在格里菲斯身上太久都是件荒唐透頂的事情。
這么一想,格里菲斯一下子輕松了下來。他保持著恰當的禮儀,像攻擊一座要塞一樣護送著精靈名門的千金來到舞池中央。
下一曲開始了。萬眾矚目的索尼婭小姐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的目光少了一半。其中九成投到嘉拉迪雅身上,剩下的一成還在執著的試圖用視線燒死格里菲斯。
“還行……”嘉拉迪雅水汪汪的眼睛里強忍著笑意,“到目前為止你還沒有踩到我。”
她和見習騎士靠的很近,順從的讓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腰間。
精靈的曲線簡直妙不可言啊……格里菲斯在這場要塞攻略戰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就快堅持不住了,他嘴角扭曲地小聲說道,“你之前那樣在荒野里冒險太危險了。”
“嘖嘖,你都被架在火上烤了還關心這事,”嘉拉迪雅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你知道嗎?就算我在現在滿地打滾,或者拉著你在桌子上跳舞,大家又能把我怎么樣呢?驅逐出境嗎?
“或者在我不關心看不見的地方詆毀我?
“我就要這樣!”
見習騎士聽了舞伴的話,表示無言以對。
“所以嘛,為什么我們要拘泥于別人指定的規則,屈服于‘社交禮儀’這個暴君,”嘉拉迪雅舞步輕快地說道,“大家都已經成為了名為‘體面’的怪物的傀儡,喪失了自我還自鳴得意。作為一個自由的靈魂,難道我不應該遵從自己的心靈挑選舞伴和生活方式嗎?”
聽起來好有道理。格里菲斯不由得頻頻點頭。
看著他的傻樣,嘉拉迪雅都有些歉意了:“不過,我的隨性也是有極限的,接下來我還是要擔任一會我的另一個身份。你一個人行嗎?”
“我曾經一個人受傷后滾到一個水溝里,喝著混合鮮血的泥水過了四五個小時,”格里菲斯毫不介意,“這里的桌上有清涼的蜜桃汁可以喝。”
格里菲斯的榮幸只持續到這支舞曲結束的時候,同時也把他從要命的重擔下解救了出來。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嘉拉迪雅在精靈駐拜耶蘭大使陪伴下被引見給各位要人,格里菲斯就像是農場里被嫌棄的綿羊一樣被排擠到角落里。
畢竟就他的身份來說,就算在場的人對他有興趣,在當前的場合下也很難處理。
嘉拉迪雅遠遠地抱歉地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不過這回她是真的忙不過來了。哪怕她再隨性,也不能丟下被精靈大使帶來的各位人類的大貴族,去和既不是未婚夫也不是男友的年輕男子玩一個晚上。
于是,格里菲斯只能自己孤零零地在角落里流浪。
不過他并沒有感覺什么不好。
大廳的邊緣擺放著長桌。精致的銀托板里層層疊疊地放著巧克力蛋糕、華夫餅、提拉米蘇、布丁、酸奶冰淇凌和好多格里菲斯不認識的食物,像遙遠東方的雪峰一樣起伏。
五顏六色的甜品如同銀色海洋上的彩虹一般,在見習騎士的眼里比舞會上最美的人兒還要迷人。
忍住!忍住!
格里菲斯強忍著把整個銀盤都端走的沖動,用自認為很慢的速度端起一碟碟甜品吃了起來。
“你喜歡甜品?”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格里菲斯背后響起。
見習騎士被嚇了一跳,差點被嘴里的蛋糕噎住。
“我是伊修斯,伊修斯·德·克洛澤爾,現任的克洛澤爾子爵,以及吧啦吧啦一堆頭銜,你懂的,叫我伊修斯就行,”和格里菲斯搭話的是一個清瘦的銀發男孩,年齡約十六七歲,“今年秋天我有幸和索尼婭小姐一起入學。”
“很高興認識你,子爵閣下,”格里菲斯急忙放下手中的蛋糕,向著年輕子爵行禮,“請問我有什么可以為你效勞嗎?”
“別這么客氣,叫我伊修斯,”未成年的子爵擺擺手,“我不喜歡這種舞會,但是又不得不參加。你剛從東方回來?”
“是的。”
“那里怎么樣?”伊修斯用充滿好奇的目光看著格里菲斯,“我也有一個修托拉爾會和我一起入學,他們據說歡慶勝利花了時間現在還沒有抵達拜耶蘭。我真是一肚子的問題沒地方問啊!”
“如果是我能解答的問題,一定盡力回答,”格里菲斯朝著子爵長子點點頭。兩人一起向著窗邊走了過去。
“那真是太好了,”伊修斯從侍者手里接過兩杯雞尾酒,給格里菲斯遞來一杯,“我聽說在東方戰場上,甲騎兵被集中使用,對敵人發起了集群突擊。我真是太好奇了。”
“那里的地勢開闊,可以展開騎兵的隊形,”格里菲斯點點頭。
“那會是多么壯闊的畫面啊!”伊修斯一臉神往,“但有不少人說這是異端。我之前聽到的理論是,要充分發揮甲騎兵的戰斗力和防御力,就要由大騎士等級的強者披掛附魔重甲,率領扈從和步兵組成小隊進行攻擊,從四面八方一點點撕碎敵人的防御。
“的確有這個說法,畢竟大騎士們武藝高強,而且能夠使用許多強大的非凡能力,”格里菲斯說道,“但是他們的人數……”
“騎士正統在中央!”伊修斯像變戲法一樣從懷里拿出一卷畫冊,“你看你看,這銀色的光澤,迷人的線條和威武的長槍!”
子爵帶著滿臉的愛慕和憧憬撫摸著畫冊上那一位英武的男性重騎士。那是知名的審判騎士提比略。格里菲斯突然覺得有些膽寒,幾乎要往后退一步。
“你很崇拜提比略大人?”
“哈?誰在乎那個皮囊!”伊修斯嚷嚷道,“你看這全身甲和馬甲,長槍和騎盾。這才是美、秩序和力量的化身。”
“嗯,確實迷人,”格里菲斯點頭道,“但是太重了,機動性會很有限制。我聽說這套騎士先導,步兵跟隨的戰術是精靈那里傳來的。他們的森林里面無法展開大規模的突擊。”
精靈的王國常年遭到北方巨魔游擊戰的襲擾,因此演化出了獨特的小隊協同戰術……格里菲斯想起了海因茨老師的觀點。那位甲騎兵總監過去不止一次地抨擊精靈“打的都是治安戰,對正規戰一竅不通”。
不過老師的觀點并沒有被普遍接受。畢竟人類的騎兵科技和魔法一樣來自于精靈的教導,在戰術傳承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以強大的騎士或者別的強者帶領步兵突擊的戰術在某些戰場上也確實效果非同凡響,相比之下東方的騎兵群戰術還十分小眾。
伊修斯越說越興奮:“東方那種以見習騎士、扈從等級的低階騎兵組成大隊突擊根本就是異端!戰爭的核心應該是這樣威武的騎士才對!”
“伊修斯,你又在宣揚你那個無聊的愛好了嗎?”一位金色長發及腰的美貌少女走了過來,打斷了興奮的子爵的發言。
“無聊?你們這些習慣了和平的女人不會懂的!”伊修斯立刻回擊了一句,但還是出于教養和禮貌說道,“這是菲歐娜·德·夏龍小姐,她的修托拉爾也還在從東部趕來的路上。菲歐娜,這是拉莫爾家的見習騎士格里菲斯。今年秋天我們會一起入學。”
又是一位擁有修托拉爾的勛貴子嗣。格里菲斯立刻向漂亮的貴族小姐行禮。
“你好,見習騎士,”優雅漂亮的菲歐娜小姐拎起裙擺,向格里菲斯回了一個讓他非常開心的屈膝禮。
她和索尼婭一樣漂亮,卻沒有那種柔軟順從的誘人氣質。淡淡的長金發垂在纖細而挺直的腰邊,精致的長裙和煜煜生輝的寶石掩飾不住眼眸中的英氣與朝氣。
在目光與她交錯的瞬間,格里菲斯感覺到自己的靈感有一絲觸動。與其他人不同,菲歐娜的氣息中仿佛交錯著不同的特質,但是他無法辨識。
“見習騎士先生,我注意到你似乎和那位精靈小姐很熟。”菲歐娜用隨意地語氣問道,就好像她只是問問,一點不在意一樣。
“是的,夏龍小姐。我從東方返回的時候,恰巧有一群哥布林襲擊了村莊,”格里菲斯說道,“嘉拉迪雅和我們一起擊退并且消滅那群魔物……”
隨著格里菲斯一個詞一個詞地蹦出嘴邊,他發現菲歐娜的雙眸變得越來越燦爛,最后如同星空一樣閃閃發光。
好棒啊!孤高美麗的游俠在冒險中結識了勇敢的少年騎士……菲歐娜已經沉浸在幻想里了。她用可以讓伊修斯誤解的眼神望著格里菲斯,在心里自言自語:“仔細一看,這個見習騎士也挺好看的。在冒險中一定是個勇敢、可靠的同伴!我什么時候才能有自己的冒險故事呢!”
在舞會的另一邊,索尼婭正被一大群人包圍著。無論在自己家里還是出席社交活動,她已經習慣了成為視線的中心,而且習慣了感到很無聊。
不過今晚不同,索尼婭對于嘉拉迪雅會挑選一個見習騎士作為舞伴還是很震驚的,她自認為自己就做不到。
拉莫爾家的千金在好些朋友的簇擁下一個人走神了一會,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想走出人群但是根本出不去,只能對著自家的一個封臣招招手,讓他把見習騎士帶過來。
格里菲斯立刻來到了索尼婭身邊。索尼婭帶著好奇的神色問他:“你是怎么認識嘉拉迪雅小姐的?”
“在我從東方戰場返回的時候,途徑一個小村莊。那里遭到了哥布林的襲擊,我和嘉拉迪雅……”
格里菲斯把剛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但是話說到一半就卡住了。他發現面前的金發少女藍寶石般的眼睛突然放射出絢爛的異彩,剛剛還若隱若現的煩悶已經一掃而空。
騎士與精靈的冒險,遙遠而充滿危險的荒野,這不就是書上的故事嗎!索尼婭幾乎要踮起腳尖了,她抓住見習騎士的胳膊,忽閃著湛藍的大眼睛:“然后呢然后呢!”
索尼婭第一次發現舞會時間過得這么快。格里菲斯小小的冒險故事讓她聽得入迷,而且本來就和她就很熟的伊修斯和菲歐娜也加入了進來。
當格里菲斯說到如何擊退了哥布林對村莊的進攻的時候,下一支舞就要開始了。索尼婭用極大的毅力克制住了自己,這才沒有臨時把舞伴從一位男爵更換成見習騎士。這個可憐的男爵好不容易才爭取到這個機會,結果索尼婭在整支舞的過程中無時無刻不想著趕快結束好回去繼續聽故事。
舞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玩累的賓客們一群群地分散開。準備在秋天入學的男孩和女孩獨占了一個長沙發在那聊了起來。
“我有一個修托拉爾正在路上,很快就到,”索尼婭小圈子成員之一的伊修斯說道,“加上格里菲斯和菲歐娜你的人足夠了。”
他們在說什么……路過長沙發取甜點的格里菲斯不由得豎起耳朵。嘉拉迪雅已經被她的族人帶走了,都沒有來得及和他打個招呼。
“真的可以嗎?”菲歐娜有些拿不準,“還是帶上家里的護衛吧。”
“那我們第一時間就會被告發的,你不知道是誰在支付護衛的薪水嗎?他們只聽命于你們的父母和我的監護人。”伊修斯皺著眉頭說道。
“但是,修托拉爾不一樣,”銀發的伊修斯用手指敲打著沙發的扶手,“他們剛來,對一切都不熟悉。只要我們提出保密的請求,他們會答應的。”
“我同意,”索尼婭點點頭,“這是我們九月入學以前最后的機會!修托拉爾們的行動也名正言順。”
聽起來不像什么好事~格里菲斯往蛋糕臺退了幾步。
“格里菲斯,我們需要你的幫助!”索尼婭悅耳的聲音已經帶著不可抗拒的魔力攔住了見習騎士,“要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