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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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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山林里布上了一層死寂,連那正午的太陽也不能驅散半分,那濃濃的寒意匯籠著,經久不散。

  小翠手上攥著包裹,臉色緊張,包裹晃晃當當,里頭裝了不少東西,看樣子是要逃跑。

  但其實不是。

  小翠快步走到張五的家里,隨即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柴房,打開了門。

  果不其然,她在里頭看見了半死不活的王玲。

  聽見門的聲響,王玲抬起頭,她冷漠的看了一眼,冷冷的問道:

  “你來干什么?”

  “逃吧。”

  小翠看著王玲,眼神閃爍著同情和同病相憐。

  “村子里現在鬧鬼了,你趁現在快逃吧,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等他們回來,你只有死路一條。”

  小翠放下灰布包袱,里頭是她為王玲準備的衣服和糧食。

  看著小翠的一舉一動,王玲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冷冷的問道:

  “你為什么不逃?”

  “我?”

  小翠身子一僵,似乎有些緊張,但很快她就調節過來,勉強笑著回答道:

  “我已經被栓死在這了,雖然當初也想逃,但現在有了孩子,卻是舍不得了。”

  “你不一樣,你雖然沒了腿,但你還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去到外面還能重新生活……”

  “別說這么多了……快逃吧,我幫你掩護。”

  小翠的臉上露出決絕,似乎真的要慷慨赴死,去為王玲辯解。

  “嗤。”

  王玲終于忍不住了,她嗤笑著,抬起頭,凌亂骯臟的頭發分開,露出了那雙通紅的眼睛還有嘲諷的笑容。

  “這一副舍生取義的模樣,換作以前真的能騙得了我。”

  “可現在不行了。”

  小翠的身子一僵,她回過頭,臉上依舊是那副和藹的笑。

  “王玲,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

  “你明明知道是我在殺人,可是還跑過來假惺惺,無非就是兩個目的,第一個目的,想把我感動,然后離開村子,不再殺人。”

  “再不濟,也能達成第二個目的,在殺戮的時候想到你的恩情,饒你一命。”

  “你真當我有那么蠢嗎小翠?”

  “你們只有一個下場。”

  “你們都得死,都得死啊!”

  “王玲!你在干什么你知道嗎!”

  小翠回過頭,眼眶帶淚,她攥著拳頭,滿是恐懼。

  “我也是受害者啊……?為什么要殺我,我們都是女人,難道不懂嗎?”

  “我們被逼無奈,才成了這副模樣,你要報復的是那些臭男人,是那些臭男人!”

  “可為什么要殺我們這些女人啊?!”

  “你現在就是惡魔!以殺人為樂!”

  “醒醒吧,王玲,我是小翠啊……”

  “放屁,我清醒的狠啊!”

  王玲瞪大著眼珠子,猛地扒拉兩下,撐起身子,露出了她身上的淤青和血跡,她披頭散發,身子卻又煞白,配上新血舊血,像剛從土里爬出來的女鬼。

  這副模樣嚇了小翠一跳,只能聽著王玲一字一句的控訴:

  “你或許有那么瞬間是被迫……可之后呢?因為無力反抗而不反抗,因為無法改變而不改變,能力不足不是逃避的借口!”

  “當初我從柴房里爬出來,你如果肯拉一把我,現在都不是這個下場。”

  “可是你沒有。”

  “你用受害者蒙蔽自己,實際你已經是心安理得的加害者了。”

  字字珠璣。

  小翠無法反駁,她也不想反駁。

  或許……或許她原本真的有機會活下來,不是現在虛假的仁慈,而是之前發自內心的同情。

  哪怕只是一句話,只是一個字,甚至一個眼神。

  而不是一個后撤,一個拒絕,一句“認命。”

  小翠身子一僵,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旋即兩行血淚從她的眼中流出,她癡呆的張開了嘴,神志慢慢模糊。

  好像死了也不錯。

  這是她最后一個念頭。

  人之將死,總會露出些真正的東西。

  只是東西也分早遲。

  太遲了。

  一根根稻草從她的身上插出,不過須彌,一個稻草人便憑空擬造,她兩只腿被扭成了麻花,變成一條桿子插在地上。

  “該結束了。”

  王玲擦了擦臉,輕聲呢喃,旋即她張開手,一點點的爬動。

  該有個了斷了。

  開頭沒有回頭箭。

  血債要血償。

  夜色將近,雖然廟堂里的人還沒死,只是越到黑夜,人心越慌。

  黑夜總歸不是人的時間,大家只能繼續求神拜佛,等著祖先保佑。

  村長顫顫巍巍的拿起一根香,誠懇的叩拜,這已經是他插上的第九根香了。

  沒辦法,不插香就只有等死。

  “祖先保佑,祖先保佑……兒孫有難,千百年傳來的傳統如今要被人報復,豈不是污了祖上的威嚴,懇請祖先出手,滅了那作祟的妖物。”

  “祖先保佑……祖先保佑……”

  “是誰在呼喚吾?”

  就在村長將這根香插在壇上時,那靈牌微微一顫,一個低沉的男聲回檔在廟宇之中,像是悶響的鐘,給人以厚實的質感。

  這……!

  “還不跪拜祖先!”

  眾村民眼前一亮,一掃頹意,齊齊跪拜。

  這顯然是祖先顯靈啊!

  “爾等呼喚吾輩,不知道所謂何事?”

  聽見祖先的質問,村長一激靈,連頭也不敢抬,直接求救道:

  “祖……祖宗,我們村子里出現了一只嗜殺成性的鬼怪,村民們接連被害眼看著就要絕后,迫不得已才要呼喚祖宗啊。”

  “懇請祖宗出手,救救我們村子啊!”

  “懇請祖先出手,救救我!”

  眾人附和,這祠廟里低壓壓的一片,還有些許的哭聲流出。

  祖宗聽聞,先是沉吟了片刻,隨即便開口回應道:

  “還有這種怪事發生……這村子里確實有股怨氣流露,但怨氣不會憑空而生,解鈴還需系鈴人,得找到怨氣的根源,才能解決。”

  “這……”

  村長一時啞口無言,道理都懂,只是顯然這件事是沖著拐賣婦女來的,這系鈴的是他們自己,解鈴豈不是得以死謝罪?

  村長一想,眼咕嚕一轉,繼續苦苦哀求:

  “這……我們哪知道源起何處,我們需要時間才能查出來,那祖先能否先行幫我們滅了他們,事后再還她個公道?”

  村長這話說的滴水不漏,看似負責,實則想白嫖。

  “不是不行。”

  祖宗回應道:

  “但人前顯圣需要能量,你們得送個人祭來才能讓我出手。”

  “不知道……你們誰想先死呢?”

  “這……!”

  村長臉色一黑,心中難辦,難以做出選擇。

  可不做出選擇,就得死,但做出選擇,又要讓誰去死呢?

  “村長……讓那些臭婆娘去吧,反正也是花……反正還可以再娶。”

  一個男人說道,隨即她的老婆怔怔的看著他,須彌后便像發瘋一樣抓向了男人。

  “阿強,你明明說過你會對我好的,可之后的日子我是做牛又做馬,苦苦伺候你。”

  “但現在……你竟然還要我死?!”

  “你就是個垃圾,是個垃圾!”

  “啪!”

  清脆的一聲巴掌響起,打在了婦人的粗糙的臉上,打懵了她的眼神。

  “賤貨,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該做出貢獻就做出貢獻,別忘了我是你老公!”

  “老公……?”

  婆娘輕聲的呢喃,那眼中的自欺欺人最終被擊碎。

  她開始嚎哭,一邊哭著,一邊沖到祖宗的牌匾前,沒等別人攔著,便一把跪在地上哭訴。

  “都是他們……都是他們買賣婦女,才惹來的鬼啊!”

  “求求你為我做主啊,只要殺了他們,就可以化解鬼的怨氣!”

  村長臉色大變,萬一祖宗聽了之后,生氣了不庇佑了怎么辦?

  “祖宗,別聽這賤貨的妖言,我們從未有過這樣的行為,都是栽贓,都是污蔑!”

  “來人,將這個女人扔到外面去!讓她自生自滅。”

  村長當機立斷,就要堵住她的嘴。

  而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他們現在都是男人,面對這些女人,輕而易舉的就能鉗制。

  眼下只需要向祖宗解釋,讓他它繼續庇佑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

  尖銳的笑聲從靈牌里傳來,所有人臉色一變。

  這哪還是祖宗的聲音,這尖銳的女聲……莫不是怨靈假扮?

  “好好好!”

  接連三個好字,體現了她的瘋狂。

  “真是一出好戲,只是你們怎么能恬不知恥的說出你們“不知道”的說法?”

  “我原本一直以為你們是愚昧,是封閉,是堵塞。”

  “可你們不是,你們是最精明的。”

  “將自己偽裝成農民,實則內心通透著,明白自己的惡行。”

  “你們有一千種引進新鮮血液,迎娶女孩的方法可偏偏選擇了一種最錯誤的方法,還將自己美化成被害者。”

  “每個人都在自圓其說,讓你們覺得這就是真相。”

  “可是真相不會變。”

  “結局也不會變。”

  “你們都得死。”

  “都得死!”

  “呃……呃……”

  最后一句詛咒話音剛落,那被架著要扔到外面的婦女便身子一僵,流下兩行血淚。

  隨即從她的毛孔中伸出無數的稻草,將身體掩蓋的只剩下五官,隨即沾滿鮮血的稻草在地上如同蛇一樣,朝著周圍的人蔓延而去。

  不只有這個婦女,陸陸續續的,更多的女人身體穿插著稻草,變成一個個只剩下五官的稻草人,他們似哭似笑,身上的稻草不斷蔓延,綁上一個又一個的男人。

  “救……救命啊!”

  阿強是跑的最快的,他嘴里呼叫著,但他再快,也沒有稻草快。

  染著紅血的稻草纏上了他的腳踝,他因為慣性撲倒在地上,無論怎么掙扎,都掙不開被稻草回拽的命運。

  慘叫聲,求救聲此起彼伏,一時間,滿堂只有鮮血和尸體。

  村長站在原地。

  他傻愣愣的看著眼前的慘劇,眼下已經沒有掙扎的欲望了。

  “完了……”

  “全完了。”

  村子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活著就為了這個村子。

  可現在村子沒了。

  村子沒了,他也沒了。

  他茫然的走向一個稻草人,甩掉拐杖,然后直直的撲向了稻草人,任由尖銳的稻草穿過他的身體。

  他在死前瞪大著眼睛,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

  也不知道他在死之前。

  到底有沒有那么一點點的懊悔。

  是在懊悔曾經犯下的罪孽?

  還是懊悔沒有斬草除根?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月亮已經高高掛起,從天明到月夜,慘叫聲終于漸漸停下。

  因為人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整個祠堂插滿了稻草人,每個稻草人上都插著屬于他們的如意郎君。

  如今活下來的,只有張五了。

  他能活下來不是因為王玲仁慈,而是因為他心狠。

  他在林三變成稻草人前,便一刀將她捅死,冷漠的看著林三倒在了她的面前。

  為了活著,沒什么不能做的。

  別怪我,要怪就去怪那只鬼吧。

  張五抽出刀,看向周圍,整個祠廟恢復寂靜,他就站在一堆堆平靜的稻草人和尸體里。

  必須逃出去。

  張五攥著刀,推開了祠廟的門。

  月光打在門前,一個趴在地上的人影已經等候他多時了。

  “王玲?”

  “果然是你搞的鬼。”

  張五看著地上的王玲,眼下的王玲就像一只趴在地上的女鬼,用那雙滿含怨恨的眼睛盯著他。

  他打不過。

  “你不是要問我……我有沒有愛過你嗎?

  張五松開了手,那把帶著血的刀摔在地上,發出“砰砰”的響聲。

  隨即他跪在地上,看著王玲說道:

  “放我走吧王玲。”

  “看在我們曾經相愛一場的份上。”

  王玲眼神閃爍,看著眼前的張五,五味雜陳。

  “張五……你要是早點悔過,那該多好。”

  “我還是愛你的。”

  “你還能回到我身邊嗎?”

  王玲低聲下氣的問道,讓張五產生了一絲的希望。

  “當然……當然可以。”

  “我之前都是被他們逼的,他們不讓我娶你,但我真的想娶你。”

  “現在他們死完了,我們終于能在一起了。”

  “好啊……張五!”

  “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像當初一樣。”

  像當初一樣?

  張五的瞳孔微縮,旋即他的身后便傳來一股巨痛。

  “啊!”

  他咆哮著,恐懼的看著自己的雙腿。

  他的腿,正被無名的力量扭成一團,兩條腿交織在一起,變成了一條惡心的麻花。

  他的腿……斷了。

  “來吧。”

  “爬過來。”

  “爬過來,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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