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很棒。”
張恩的聲音喚回了王玲的意識,她失焦的眼神聚攏,看著張恩,說不出一句話,只知道拼命的哭,嘴里還呢喃著:
“救救我……救救我嗚嗚嗚!
王玲顯然還沒有從戲中走出來,鼻涕和眼淚混雜在一起,不斷的流淌,她身子顫抖著,不堪重負。
張恩掏出紙巾,幫王玲細細的擦拭,又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撫她的情緒,不斷的安慰她。
張恩眼中有些許的不忍,但作為導演,他不得不這樣做。
他作為導演,就要逼出所有人的極限,讓他們原本只能發揮出百分之七十的程度,直接拉到百分之一百二十。
其實這是拍戲過程中很常用的手法,叫做情緒共情。
事件雖然不相通,但情緒是相通的,專業的演員可以通過以往的事件迅速找到共同的情緒,例如從親人的去世中找到喪親之痛,從失戀中找到青春之痛,這種情緒真實且容易得到,可以套用到相通情緒的場景中。
可非表演專業的人對這種情緒的使用并沒有意識,以為傷心就是要哭,開心就是要笑著,浮于表面而沒有真正領悟到情緒的表演,這種表演就會假大空,流于表面。
那這個時候,就要通過一些強壓的手段去逼出他們下意識的表達,用情緒來表演。
作為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而且是第一次拍攝,張恩想打出開門紅,即是好兆頭,也是告訴王玲和群演們張恩的實力。
而顯然,這個舉動也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或許群演和主演自己分辨不出來,但張恩站在觀眾的視角,則可以清楚的捕捉這一切。
如果說之前的表演是大開大合,毫無修飾,那么現在的便是顯微知著,所有的微表情都恰到好處。
在說出救救我時,王玲控制不住的急促的呼吸,還有微微顫抖的手指,眼皮止不住的顫抖,她扒拉著土,完全沒有注意鏡頭。
而群演們也都將心里對王玲殘疾還堅持拍戲的同情和對張恩的厭惡表現出來,恰好正中了劇情所需要的對王玲斷腿逃跑的同情和對自己無法出手的厭惡和冷漠,兩者交織,讓場景真實的還原。
大家保持著那若即若離的距離,冷眼旁觀的模樣和壓抑的天氣混合在一起,構成了這個《王玲逃跑》的片段。
“好了好了。”
張恩安慰道,拍了拍王玲的后背,王玲咳了咳,終于停止了哭泣,看著張恩的眼睛,意識到剛剛只是在演戲而已。
當確定王玲已經緩過來后,張恩抱起王玲送上了輪椅,然后推著王玲走到了攝像機后,還拍了拍手,吸引了全部群演。
“大家可以過來看看你們的演出。”
“這個導演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群演們顯然沒有意識到張恩行為背后的意圖,此刻依舊認為張恩要找茬。
“大家過來看看你們的表演。”
“你們看完自己的表演,就知道我當時為什么要這么逼迫你們了。”
眾人團團圍著,看著攝像機的小屏幕播放著剛剛的表演,
只聽見一聲劃破天際的“救救我”,畫面開始播放,他們輕蔑的心收起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驚訝。
這真的是他們嗎?
看著視頻里的自己,若不是臉一樣,他們差點認不出這是自己的表演。
就像一個真正的刁民,冷漠的看著一攤爛肉。
而感觸最深的當屬王玲,看著鏡頭里截然不同的自己,眼神閃爍著深沉,久久不能張嘴說出一句話。
“你看,你不是也能干的很好嘛?”
“你們也是。”
王玲順著聲音看向張恩,此時的張恩全然沒有剛剛的嚴肅,就像一個溫暖的大男孩,散發著旭日的陽光。
直到現在,他們才終于明白了張恩的良苦用心。
親身經歷過一遍,比解釋一百遍要來的透徹。
演戲不是表演,是生活。
在大家明白了張恩的用意后,便收回了對張恩的成見,按照張恩的要求繼續拍攝。
盡管張恩的要求每次都很多,但因為先例,他們都選擇了接受意見,并且迅速更改。
整個劇組的質量持續在很高的水平,而且拍的慢也沒有關系,只要每天給足拍戲的費用就好了。
只不過劇組還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引起了大家的疑惑。
就是為什么有的時候王玲的腿突然就好了?
王玲在整個劇本中分為兩個部分,前半部分她的腿是好的,后半部分她的腿才殘廢,原本大家以為張恩會借助科技的力量p出一雙腿可沒想到是雙胞胎姐姐出場。
起碼張恩是這么告訴他們的,盡管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但就是雙胞胎姐妹。
群演們還是好糊弄,沒有去深究,要是他們去探索,可能血衣就忍不住爆發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群演和主演的戲份也快要拍完,借著這段時間,王玲也越來越進入狀態,越來越像是劇本里的人物。
這當然有關于劇本角色和她的吻合度很高,但更多的是她真的有在努力。
她不是天賦型的選手,但她真的很努力,她做不到一百分,但往往能通過一次次的努力,達到九十分。
九十分真的已經很高了。
她的認真就像當初做筆記那般倔強,只要張恩不喊停,不滿意,她就會毫無怨言的一次次的重拍下去。
可能是因為太忙了,她抑郁癥已經很久沒有再犯了,一心一意只沉浸在拍戲之中。
忘了自然是最好的情況,當有一天恍然回望時,就發現病已經消失了,當然是最好的結果。
在六天后,所有群演的戲份都一個個的殺青了。
而所有群演殺青后,屬于這部戲的高潮才真正的來臨。
王玲要和鬼還有張恩對戲了。
之前的一切都是側面映襯主角的邪惡,而真正撐起整部劇的,就是主演間的對手戲對沖。
在第七天的時候,張恩推著王玲進入了拍攝基地,而所有群演都被趕出了基地。
誰都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情。
只能偶爾聽見王玲歇斯底里的慘叫聲,間歇響起的謾罵聲,還有一股股陰冷的氣息。
反正啥都不知道。
也啥也不敢問。
拍戲的時間是最長的,但也是過的最快的。
又過了七天,也就是用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張恩終于拍完了這部影片全部的內容,王玲也終于從和鬼對戲的恐懼中脫離而出。
她現在的抑郁癥已經完全被創傷應激取代,這不僅僅是看見的傷害,更多的是聯系上下文,又作為親身經歷者,入戲太深造成的傷害。
對此,張恩只能表示很好。
完美的表演出了一個受害女性對待靈異事件的態度。
好在,拍攝有驚無險的完成了,并且也履行了不能破壞場地的承諾。
在此之后,王玲表示自己需要靜靜,張恩將王玲送回了家中,便又開始了漫長的后期剪輯。
得益于前期劇本的準備還有中期拍攝的嚴謹,后期剪輯變得非常的復雜。
大量的轉鏡需要篩選判別,還得將各式各樣的鏡頭剪輯在一起,就像穿針引線一般極度麻煩。
好在張恩喜歡看著影片慢慢成形的過程,并且樂此不疲,這才能堅持下去。
進入了屋子里,就像失去了白天黑夜的分界,困得實在不行了,他就會倒下去睡一覺,清醒后,第一時間又是打開電腦,再剪幾個片段。
期間王玲也打來電話詢問過情況,當聽見張恩沙啞的聲音時,明確表示自己要來看看張恩,當天下午就抱著一保溫瓶的湯來到了張恩的房間,張恩久違的喝了口熱湯,然后就把王玲扔在了家里,自己繼續窩在房間弄視頻。
王玲也不覺得冒犯,反倒有種放松的感覺,推著輪椅在張恩的家晃晃悠悠的,然后一點點的打掃張恩的家。
這段時間她也總算想明白了,自己和普通人其實就差了一雙腿,除了不能走之外,什么事情都能干,譬如這一次就是她推著輪椅,自己一個人來到張恩的狗窩,現在也是一個人將張恩的家里打掃的井井有條。
和張恩待在一起,王玲總會很舒服,這不是那種男女朋友的感情,而是純粹朋友的感情。
張恩完全就沒有在意王玲的雙腿,總是指揮她去干事情,這樣雖然真的很不要臉,但王玲真的很開心,因為張恩只是把她當做普通人來看。
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憐憫,只需要平等就好了。
花了好幾個小時將張恩搞亂的屋子收拾干凈,還用布細細的擦拭了風鈴,又將柜子里的血衣拿出來洗洗曬了曬,將鏡子擦得岑亮,最后將照片放進相框里。
整個家又再次煥然一新了。
干完這一切后,王玲也不急著走,推著輪子進到臥室,靜靜的看著張恩剪片。
張恩很入神,完全沒有理會王玲,自顧自的剪著片子,也不說話,就是沉默。
王玲也不覺得無聊,雖然看著一個個鏡頭眼花繚亂的什么都看不出,但往往能想起自己拍戲時的許多趣事。
只不過是一部十幾分鐘的短片,竟然要這么拼命呢。
王玲看著張恩,眼神五味雜陳。
就如同當初張恩在信上所說的,他不是給王玲設立目標,而是讓王玲自己去找到目標。
王玲覺得自己找到了。
在拍戲的時候,她找到了一個又一個要達成的拍攝目標。
而在生活中,她也找到了要走下去的動力。
有戲拍的時候,她很樂意成為張恩的助力,沒戲拍的時候,她希望能將自己的經歷寫下來,發表成書。
未來會變好的。
王玲松了口氣,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為張恩做好晚飯后,便悄悄的離開了張恩的家。
張恩甚至沒有去送王玲,因為他已經完全沉浸在剪輯中了,距離成片只差最后完善的部分。
時間再次流逝,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張恩全然不著急的剪著片子,越來后面,他猶豫的時間就越久。
但他不著急,有人替他著急。
紅麗的電話三天兩頭的就要撥幾通,剛開始她還沉得住氣,聽見張恩沙啞的聲音還貼心的讓張恩好好休息,不要勞累過度,未來還有很多戲要拍。
但眼看著距離周年祭越來越近,可張恩的成片卻遙遙無期,她就再也憋不住了,開始旁敲側擊張恩的進度。
見過拍戲墨跡的,沒見過這么墨跡的。
要不要派幾個人幫你?是不是空虛了?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要不是合同約定,紅麗恐怕就要卷鋪蓋住到張恩的房子里監督他了。
可惜她著急也沒有用,張恩就這么按照自己的節奏慢慢拍著片。
互聯網的典型特征就是更新換代特別快,“疤”工作室快一個月沒有出現在大眾的視線中,再加上張恩不怎么經營的原因,也沒有采訪,大家也漸漸的忘記了“疤”工作室,轉而被其他新穎的熱點吸引。
這就是更新慢的壞處,無法避免。
盡管一切都在變壞,可是張恩就是不著急。
因為別人看不見片子的成型,可是張恩能看見,所以他不著急。
他能趕得上。
終于,在同人周年祭的前一天,張恩完成了影片的全部內容,他將影片發給了紅麗,隨即紅麗發給他一個笑著哭的表情包。
張恩最喜歡的節目就是玩刺激,她都開始聯系其他up主,拿其他視頻頂上了。
她收到影片的第一時間便交給了審核部審核,審核通過后,她卻沒有看這部影片。
因為她是負責人,同時也是觀眾,既然審核通過,那么這部影片就不違規,不違規,她就同樣期待里面的內容。
所以哪怕她心里癢癢的,但是她依舊打算等到明天同人周年祭的會場上,和大家一起,抱著粉絲的心態,觀看這部影片。
這就是膚淺的粉絲心理吧。
總而言之,一切都只能明天看結果了。
那今天看什么呢?
或許可以看看天氣。
冬天不知不覺已經到了。
天上飄著薄薄的雪,落在地上,為這座城市附上了白色的新衣。
這是旦城今年下的第一場,初冬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