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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樹也在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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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玲感覺自己躺在柔軟的床上,雖然閉著眼睛,但卻能感覺到光照耀在臉上的那股光亮。

  頭好痛。

  肚子也好痛。

  王玲皺了皺眉頭,動了動手指,掙扎了好一會,才感覺身體的控制權歸她的腦子管了。

  隨后她睜開了眼睛。

  好亮......

  她看見了雪白的天花板,一轉頭,還看見了吊瓶和白色的床。

  這里是醫院。

  下一個念頭是:我還活著?

  “你醒了?”

  王玲轉頭看向隔壁,她看見了張恩,張恩坐在床頭邊上,刷著手機。

  “張恩......”

  “你別動。”

  張恩放下手機,臉色平靜,但是他看著王玲并沒有太親近的感覺,反倒有種疏離感。

  “你之前服用了太多安眠藥,還好洗胃及時,保下了一條命,但這幾天你都要躺在床上修養了。”

  “哦......好。”

  兩人彼此沒有接對方的話茬,一時間沉默的有些尷尬。

  “唉。”

  張恩嘆了口氣,看著王玲,眼神中帶著些許的同情。

  “你的床頭柜里放著治療抑郁癥的藥物,安眠藥也是處方藥物。”

  王玲臉色一僵,看著天花板有些手足無措。

  張恩并沒有照顧王玲的心情,而是繼續追問道: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有抑郁癥?”

  “你這一次可以說真話了嗎,告訴我,前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些什么。”

  又是一次漫長的沉默,張恩就這樣看著王玲,王玲的視線閃躲,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或許是耐不住這個尷尬的氣氛,又或許是放棄了掙扎,覺得張恩應該了解事情的真相,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說出口。

  她眼神里流露著追憶,這一次沒有恐懼,只有平靜。

  “其實我沒有騙你,我只是隱瞞了一些事情而已。”

  “在前天晚上,鬼在來之前......我自殺了。”

  王玲的語氣有些虛弱,云淡風輕的說出了生死間的事。

  她說一段話就要深呼吸一次,才能有力氣繼續說下去。

  那是屬于她的故事:

  “在四個月前,我出了車禍,我在晚上下班時乘坐的出租車出了車禍,盡管我活了下來,但是我的下半身永遠癱瘓了。”

  王玲眼神閃爍,她記起了當初那副恐怖的畫面。

  車子翻了過來,把她壓住了,她滿身都是鮮血,她掙扎著想要從車子里爬出來,卻發現自己的下半身被全部壓住。

  她一度以為自己要死了,直到醫療車的聲音,他暈了過去。

  再一次睜開眼,也是雪白的天花板。

  但故事不僅僅如此。

  “車禍后,我還患上了抑郁癥。”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患上的,我一旦心情有了巨大的起伏,眼前會虛幻,兩只手像突然被砍斷,動都動不了,整個人僵在床上,目光呆滯,口水從嘴角流下,我這一切都控制不住。”

  “像個廢物。”

  “因為雙腿癱瘓,我失去了工作,我的父母壓力驟然增大,他們原本已經到了要退休的年齡,現在又要重新開始找工作,晚上還要來照顧我,還一直安慰我。”

  “在他們的悉心照顧下,我的抑郁癥有了些許的好轉,我也出院回到了家。”

  “在我的極力要求下,我還是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開始居住,他們拗不過我,也擔心我的抑郁癥變重,還是讓我自己住了,但他們還是會時不時的來到出租屋照顧我。”

  “我本以為一切都將會好起來的。”

  這句話最可怕,也最可惜。

  王玲語氣一哽,但她忍住了,沒有哭。

  “我在一周前,發現我男朋友出軌了。”

  “他明明自從車禍之后,就告訴我一定會陪我走下去的,可是他沒有。”

  “你知道我是怎么發現的嗎?......我是從我爸媽的手機里發現的。”

  “我看到了我媽和我男朋友的聊天記錄。”

  王玲兩只手交織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的內心該如何反應。

  “我的男朋友在我車禍的那個星期就跟我媽說想分手了,但是怕刺激到我沒跟我說,我媽覺得如果在這個時候分手對我的打擊一定很大。”

  “于是她就讓男朋友繼續假裝和我交往。”

  “他們就這樣瞞了我四個月。”

  “他也在外面有了一位新女朋友,新女朋友很漂亮,很賢惠,很適合過一輩子。”

  “當我發現他有了新女朋友的時候,我竟然連譴責都做不到。”

  “死就成了我那個時候最后的念頭。”

  “我說我沒有騙你,那天晚上我確實是經歷過那些,但我不是在插花,在那之前,我就已經吃下了安眠藥。”

  “當時我不是在插花。”

  “我吞下了半瓶安眠藥......五十顆。”

  “我本來以為我能很坦然的去死,因為我得了抑郁癥,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這一次,我又錯了,我以為我敢死。”

  “但我確實是一個廢物,我竟然連死都不敢死。”

  說道這,王玲的語氣像是譴責自己,當初為什么不敢死。

  “很可笑的是,我在吞進去后我就后悔了,用盡全部力氣推著輪椅沖到了廁所,我拿著筷子猛地捅自己的喉嚨,不知道扣了多久的喉,我嘔了多久,才吐出了絕大部分的安眠藥。”

  “盡管最后我披頭散發,整個人像是要死掉一樣,但最后......我還是活了下來。”

  張恩在這個時候看了一眼王玲,王玲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就連剛剛的緊張也蕩然無存了。

  張恩作為導演,也曾經了解過抑郁癥的基本發展。

  絕大多數的抑郁癥患者在初期都會有焦慮不安的情況,這個情況會隨著病情的發展逐漸嚴重,到自殘,傷人等情況,但這個病癥會在末期驟然消失,許多親人就都以為病人的病情有了好轉從而疏忽,但實際這是抑郁癥自以為的“想開”,下一步就是自殺。

  王玲是比較幸運的,還有后悔的想法和機會。

  但現在也沒好到哪去,說不定哪一天就又犯傻了。

  “之后的事情就和我所說的一樣,我被死神找上門了......就是那只鬼,那個在窗戶窺探我的鬼。”

  “它肯定是死神。”

  “我想了想,一定是我本來就該死,但是我又沒死成,死神才來收走我的命,我早在四個月前就應該死了,茍活了四個月......也應該去死了。”

  “死神?”

  張恩輕笑......眼里全是諷刺。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在最后關頭放棄死了,要去自救?”

  “因為......”

  王玲的目光閃爍:

  “因為我慫了。”

  這是王玲給自己的答案。

  但這不是正確答案。

  “慫?你還要騙你自己嗎?”

  “你根本就不慫,你要是慫......你在最后就不會進去那個房間,你想救我。”

  “那是必死的選擇,你吃下安眠藥,就知道自己這一次不可能再吐出來,而且你從未想過我會成功救下你。”

  “你甚至連自己為什么不敢死都不知道。”

  “你或許該好好想想,為什么自己當時要活下來,以及未來為什么要活下來。”

  “我沒什么好說的了。”

  張恩站起身來,徑直的離開了病房。

  王玲沒有挽留,她眼睜睜的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眼神迷離,聽著那沉重的腳步聲,一步步的離開。

  這一離開,或許兩人再也不會見面了吧。

  張恩沒有回頭,離開了病房。

  王玲瞇了瞇眼,她還想再睡會。

  但很快又有人進來了。

  “砰!”

  門被大力的推開,王玲看向門的方向,看到來人,卻眼神一凝,喉嚨一哽。

  面前是兩個半頭白發的老人,王玲看著他們,結結巴巴的叫道:

  “爸......媽?”

  不過才兩天沒見......他們就老了。

  兩個人像瘦了半身,臉上皺紋像溝壑一般肆意遍布,佝僂著身子,好像伸不直了。

  父親抿著嘴,看著女兒,不知是站是坐,只能愣在原地,手顫抖的厲害。

  母親臉上淚痕清晰,眼睛通紅,她抿了抿嘴,強忍著讓自己沒有掉下眼淚。

  他們今天早上接到了電話,便急匆匆的趕來了。

  電話里說是王玲要自殺。

  可明明......前天才歡聲笑語的打著電話,說要看插好的花。

  沒有花,只有謊言。

  “女兒......對不起。”

  “對不起......”

  母親還是那么愛哭,她終究還是崩不住,她蹲在地上,低著頭,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樣。

  父親轉過身子,背對著王玲,仰著頭,只是身子有些微微顫抖。

  一滴眼淚沿著王玲的眼眶落下,王玲這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哭了。

  王玲咬著嘴唇,眼神空洞,豆大的眼淚滑落,打濕了白色的枕頭,但是她沒有去擦,而是任由它流下。

  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活下來嗎?

  張恩的話再次在耳畔響起。

  她攥著床單,混亂的腦子閃過一個念頭。

  她想起了當初她吞下安眠藥后的第一個念頭。

  她想起的是她的媽。

  她在大四的時候答應過她媽,工作后賺到的第一筆錢要帶著她飛到日本看櫻花,她媽笑了笑,說了好多個“好。”

  她還答應過他爸,以后逢年過節給他買那種抽了不會傷身體的煙,他爸笑著說,他以后不會再抽煙了。

  一個個念頭從王玲的腦子里閃過,像是臨死的回放,時間過得很慢,一生的記憶都在她的腦海里閃爍。

  她發現自己的生命中,好像不只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還有些事情,值得自己去完成。

  結果,她突然就不想死了。

  她拼命活了下來,從自己的手里搶回了自己。

  沉默蔓延,只有些許的啜泣,在房間里響起,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

  “對......對了。”

  父親輕輕的說道,好像怕打擾了女兒。

  “女兒......這是門外的男人留給你的信。”

  父親轉過身,將這封信塞到了王玲的懷里,然后將王玲的枕頭放起,讓她能倚靠著墻,將這封信看完。

  這是張恩留下的信。

  王玲打開了信:

  “你好王玲,我是張恩,請原諒我剛剛的決絕,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你說你是廢物,但我知道你不是。”

  “我相信你,你終究會明白自己當初為什么要活下來,但我也相信你,你還找不到走下去的方向。”

  “但我知道你的方向......你擁有充沛的情感,擁有瀕臨死亡的經歷,感受過在鬼的遭遇中掙扎的無力,還有最可貴的堅強。”

  “這一切塑造了獨一無二的你。”

  “如果你相信我,那么我希望你能答應我的一個過分的要求。”

  “讓我再來一次自我介紹。”

  “我是B站賬號“疤”工作室的導演張恩,是視頻《自己》的導演。”

  “現邀請你成為我下一個視頻的特約演員。”

  “你可能會很糾結,因為這確實對于抑郁癥患者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抑郁癥是病,我知道,不是人力能那么好克服的。”

  “但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

  “你知道種子嗎?”

  “絕望試圖將你掩埋,但你要記住,你是種子。”

  “期待您的加入。”

  “種子小姐。”

  紙上方方正正的字體現了張恩的誠意,這不是說說而已,這是一個真的邀請,在這封信的背后,還有一份手寫的合同。

  這玩意般的合同,此刻卻代表著希望。

  這是走下去的目標。

  豆大的眼淚打在紙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王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她的臉皺成一團,放聲的大哭,她捂著頭,不愿將自己暴露在年邁的父母面前。

  “簽吧。”

  老父親拿出了一只筆,張恩已經跟他們講過了未來的計劃,所以他們也知情。

  “你需要一個新的生活,我們不該把你當成還沒長大的孩子,囚禁在安全的家里。”

  “但你一定要記住,如果撐不住了,回家看看。”

  “別再嚇爸媽了,好嗎?”

  王玲抬起頭,那只筆在淚眼模糊中重疊,筆上有一個笑臉,很是滑稽,爸爸也掛著笑臉,笑的很苦。

  王玲聳了聳鼻子,再也忍不住了,她抱住了父親,身子抽泣: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

  三個人扭成一團在一起哭泣。

  窗外的樹郁郁蔥蔥,露出新的嫩芽。

  樹在生長。

  人也在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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