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隔絕了地鐵人群的聲響，張恩在地鐵里擠成沙丁魚，要不是長得高，連桿子都摸不著了。
張恩從這個視角能看見大家頭頂的蒼茫，看來早上八點的確實是打工人的時間。
順著人流，張恩跌跌撞撞的出了地鐵，來到了拍攝基地。
“誒，張導！我們來了！”
群演們按照約定的八點，已經提前到位了，張恩點頭示意，隨即走進了拍攝基地，然后便見到了等待已久的拍攝主理人。
“張恩，你來了？”
“按照你的要求我們已經進行了簡單的改造，你看看滿不滿意，哪里不滿意我們還能再改。”
“我看看。”
張恩點頭應答，隨即巡視了周遭的環境。
此時的拍攝基地已經按照張恩的想法進行了改造，整個地方搭成了一個歌舞廳，雍華的沙發，金黃色的裝飾，以及一個吧臺，周遭還掛著許多畫像，上面都是穿著旗袍的女人。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前頭的臺子，臺子上有一只圓形的麥克風，金燦燦的燈光從臺上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聚攏，看向臺上的人。
而在走廊中間，放著七套民國風的群演服，代表著各種角色。
“好漂亮啊。”
群演們跟在張恩的身后，看著周遭的裝飾，摸了摸桌上的水果和堅果......竟然是真的。
桌子上放著煙桿，雖然是假煙桿，但只要一按機關，上頭就會冒出一縷細細的煙，增加了真實感。
主理人滿意的看著這一切，他們做這一行已經許久了，也是因為出了名的民國風，才能在旦城里獲得一席之地。
眼下只要張恩點頭，他就能休息一下了。
“還不錯。”
張恩點了點頭，看著周遭表情沒變，繼續說道：
“但還差一點點。”
“嗯？”
“我需要營造一種紙醉金迷的感覺，所以環繞的煙霧要多一些，而且燈光要多一些紅色，這樣比較符合我影片的風格。”
“還有蘋果要爛一點的蘋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歌舞廳的這種地方，一定要有些糜爛的金錢感。”
“還有服裝的問題......”
張恩一一指出了他需要的細節，一絲不茍的，主理人原本還能笑著聽，但笑著笑著就僵硬了。
這個人的要求怎么這么細節？
哪怕根本看不見的地方，張恩也要苛求。
張恩的神情并沒有變化，一板一眼的，要求所有的東西都盡善盡美，例如桌上的茶杯擺放著，一定要足夠的偏，因為在這種地方，酒才是主角。
拖了足足一個小時，張恩才指出了所有的問題，而群演們也就等了一個小時。
小方看著張恩忙來忙去的，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了笑容，悄悄的退后，湊到了王哥耳邊。
“王哥，果然啊，這種新人導演沒啥本事，就知道搞這些，我們都等了一小時了，他也沒理我們，這可太輕松了！”
“王哥，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小方臉色一僵，看著王哥焦慮的臉，心中一咯噔。
“小方......我這次可能判斷失誤了。”
“這導演懂的好像有點多......而且還很處女座，這種導演我只遇到了一次。”
“那一次，我看著那個主演哭了七回。”
王哥喉嚨涌動，心底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啪啪啪。”
張恩拍響了手，微笑著看向了身后的群演。
“都換好衣服了嗎？”
“那我們......準備開機咯。”
“記住，在這次拍攝里，你們每個人都是主角。”
......
......
拍攝準備開始了。
張恩站在攝像機后面，這是他第一次使用攝像機拍攝，但他對其并不陌生，馬上就上手了。
隨即他將畫鬼拿出，擺在身邊，用其他人無法聽到的聲音和畫鬼說道：
“因為你比較特殊，所以我就不讓你跟他們搭戲了，你好好的看一看拍戲的過程，熟悉一下。”
“懂？”
張恩囑咐完畫鬼，便將眾人招來，大聲說道：
“接下來我來為大家講一下戲！”
“這是整個劇本的第一幕，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幕。”
“具體的內容是‘大家被臺上的女人所驚艷’，從而調動觀眾的期待，隨即我會將鏡頭推到女主角上。”
“但是女主角的檔期不夠，所以我會先拍攝你們的反應，懂了嗎？”
“懂了那就準備好開機了......”
“一鏡一次。”
“action。”
張恩說著開頭語，預示著第一次拍攝開始了。
“噠噠噠。”
腳步聲響起，鏡頭對準了一個服務員，他單手拿著托盤，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沙發處。
“先生，您點的雞尾酒。”
王哥倚靠在沙發上，一只手拿起了酒，輕輕一抿，眼神依舊看著前方。
他沒有看過服務員，因為他的眼神從未離開過那小小的戲臺，嘴角微微上揚，看著很高興。
他正在欣賞臺上的表演，如癡如醉。
實際上這個時候臺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也就是說他在憑空幻想著上面有位窈窕淑女。
他對自己的這次表演非常滿意，這可謂是他在壓力下，群演以來的巔峰。
但張恩并不這么覺得。
“卡！”
“再來一遍，先生拿酒太快了，你正在欣賞上面的表演，所以壓根沒有注意到服務員的到來，懂嗎？”
“一鏡二次。”
張恩根本沒有給王哥回應的時間，便再次開機。
“踏踏踏。”
“卡！”
“情緒，姓王的，你在笑什么？太油膩了，不要做作，要真實，不要笑的太假！”
“一鏡三次......”
“卡！”
“服務員，你的眼神要下意識的看向臺上的歌女，懂嗎？！”
“卡卡卡卡卡卡卡。”
“不行，不行，還是不行！”
“......”
“一鏡......第二十次。”
“算了......大家都休息一下吧。”
張恩擦了擦腦袋上的汗，癱倒在椅子上。
他沒想到，第一個鏡頭就陷入了僵局。
他之前拍的太順風順水，以為每個人都是表演天才......但事實上，這才是常態。
步步都是坎。
許多鏡頭，連及格都稱不上。
但更絕望的......其實是小方和王哥。
眼下的拍攝和他們原本的想象相差甚遠，這個導演......嚴厲的可怕。
盡管導演一再重復，拍攝的無論多久，都會照樣給錢。
但這是一種演技上的羞辱。
是因為他演的太菜了，所以才會拖那么久的時間。
王哥喜歡摸魚，但他同樣對自己的演技自信，否則他不會在基地被稱為“王哥”。
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了，為什么自己混了這么久，還連“特約演員”都不是，連句臺詞都說不上。
他好像......根本不會演戲。
導演說的每一個弱點都直擊他的命門，從來沒有一個導演這么認真的幫他糾過戲。
這是好事，但更絕望的是......他改不過來。
知道自己的弱點，但是改不過來。
他賴以生存的技能......在別人眼里完全不堪一擊。
王軍開始自我反省，而張恩卻根本沒有自我惆悵的時間。
群眾演員的質量跟不上，細節就處理的很差，觀眾也就根本無法入戲。
人的關注時間一共就三秒，三秒拉不住，那后面三十分鐘都是白拍。
可是群演一共就這么多，換一批也就這樣，他也沒有那么多錢請特約演員，只能繼續硬磕下去。
張恩沉默，心里想著解決方案，又看向了畫鬼。
他們現在演的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在想象舞臺上的人物，所以才不真實，如果要增加真實感......那就讓畫鬼真的上。
有真實角色，演員不是對著鏡頭演戲，肯定會真實很多。
只不過這樣會穿幫嗎？
張恩咬著手指頭，最后長舒了一口氣。
沒事的沒事的，血衣都沒有穿幫，畫鬼也不會的。
穿幫了就把他們迷暈。
“只能這樣了。”
張恩嘀咕著，隨即說道：
“大家都休息夠了嗎？”
“打起精神來，沒有關系，困難是有的，別垂頭喪氣的。”
“我們的女主角來了，現在有人搭戲了，然后你們記住剛剛的細節，我們爭取一次過好嗎？”
王哥揉了揉眉頭，聽見張恩的話，抬起了腦袋。
女主角來了？但是那也沒有用啊......他看的明星也不少了，怎么能看見一個女生就變成豬哥呢？
而且這么小的一個導演能請得起哪個美女大牌呀......
“準備好了！”
“一鏡二十次，預備......action。”
王哥暫時將自己腦子里頹廢的念頭扔掉，再次進入了角色。
他牢記著張恩之前的指導，眼睛看著前頭的臺子，脖子伸長了些，眼神流露出些許的期待，但他不能太明顯，因為他是一位身份顯赫的人。
隔壁傳來腳步聲，王哥沒有回頭，因為張恩說了，他還在期待。
“先生，你的雞尾酒。”
“好......”
王哥的聲音一僵。
臺上傳來了腳步聲，王哥看見了張恩口中的女主角，神情一愣。
他心跳加速了。
之前的念頭通通消失，細節什么的通通忘記，眼下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好美。
她像冬天的第一只梅，又像是楓葉林里的滿片通紅，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又或者滿是她。
他忘記了演戲。
“耷拉。”
王哥沒有抓穩杯子，聽著玻璃杯發出的響聲，這才反應過來，喉嚨下意識的涌動，慌張的看了眼隔壁的服務員。
“卡！”
張恩的聲音落下，但這次和之前不同，語氣里充滿了喜悅。
“很不錯！”
“過......過了？”
王哥意猶未盡的，還在回想著剛剛忘我的情緒。
原來......這才是演戲嗎？
情緒含而不露，真而不作，表而不演。
這才是演戲。
“對沒錯，就是這種感覺。”
“記住它。”
“我們......再來一條。”
張恩嘿嘿一笑，因為他終于可以正式開始，
他的拍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