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在二月初要求內閣、兵部盡快整理出南苑宮室,成立武學,以百日為限完成。
但朱翊鈞忽視了一個問題,這南苑宮室他帶著人去住沒問題,但改成學校——這違制之處多如牛毛,甚至可以說拆了重建都比改建輕松。
內閣移文禮部、工部,組織精通禮制官員和匠工,參與到改建計劃之中,這三個部一起共事——每日扯皮之事就讓張居正焦頭爛額。
直到王國光入閣,專責抓總南苑武學興建之事,這進度才大大加快。到了六月底,這南苑武學才有了大模樣。但萬歷二年京師雨水多,這油漆等項裝修掃尾現在還在施工。
不光建設進度不如朱翊鈞的意,按照他提出的辦學指針,這機構架子搭的也慢。三月底,領導人選才基本選定,教材開始編撰。
武學按照朱翊鈞的設置,設山長一名,皇帝親任;副山長五人,常務副山長戚繼光,已經履職;副山長定國公徐文璧,分管訓練和招生,已經履職;副山長譚綸,負責武器裝備和教學設置,兼職;副山長葛守禮,分管教務,兼職;副山長張鯨,負責后勤。
因為這武學領導眼見著是皇帝重要核心圈人選,各方勢力為了這副山長職務幾乎打破頭。連李太后都接了命婦好幾次請托。
張居正因要避嫌,在武學副山長選定一事上基本不參與意見,朱翊鈞問了幾次都不得要領。后來,只能乾綱獨斷,選了上述自家了解比較深的幾個,暫時做了副山長。
大架子搭起來以后,指揮系、工造系、后勤系先后搭建。系主任人選為也重中之重,各邊、各地總督,又是一輪你搶我奪。
內閣和兵部經過幾輪討論,僅指揮系就報王崇古和殷正茂、劉應節三人給朱翊鈞,朱翊鈞最后選擇了兩廣總督殷正茂為指揮系主任,但此時尚未就位。后勤系選了漕運總督王宗沐;工造系人選,朱翊鈞別有想頭,由張鯨手下負責內府工造的周宣暫代。
而各系下設的馬步協作科、水軍科、火器科等科也都設置好,人選待三大系主任到任后,還需要一輪討論,報朱翊鈞批準抽調,此時尚未進行。
最后,朱翊鈞在低效率下只能妥協,將開學日期定在萬歷三年的二月。這一年,除了興建校舍之外,各衛所、邊軍的學員逐步就位。朱翊鈞讓戚繼光領著跟著京營一起訓練,要把紀律性先鍛造出來。
此前,朱翊鈞為向朝廷表示重視,幾個月工夫已經視察兩次。此際心情有些小郁悶,就叫上王國光和譚綸兩個,各部官員和翰林若干。不用大駕鹵簿,輕車簡從,定于七月二十六日晨出發,到南苑校場視察。
內官早就提前一天出發,告訴南苑武學并協助準備接駕。等朱翊鈞“輕車簡從”的千多人到了,戚繼光領著京營兵和學員已經在校場列隊,做好了接駕準備。
此際正值酷暑,朱翊鈞早上坐小馬輦出發,到了南苑時正是隅中,大太陽曬的校場升煙。陪同的官員見武學員和京營士兵軍服兵器齊備,在操場上靜靜站立,個個滿頭大汗卻紋絲不動,都暗自點頭。
雖然大伙兒對朱翊鈞選擇戚繼光為常務副山長,位在系主任這些總督之上都一肚子意見,但見了戚繼光的練兵成效,不得不在心底寫個服字。
朱翊鈞見軍容整肅,表揚了戚繼光幾句。戚繼光這幾個月以薊州三千兵為骨干,老京營留下的八千人加上又招募的兩萬五千精壯,重建了三萬六千兵的新京營。
這新兵訓練,最是磨人。朱翊鈞做甩手掌柜,戚繼光一邊忙著籌備武學事,聽著各大員的冷嘲熱諷;一邊帶著薊州老兵訓練新兵,幾個月工夫瘦了好幾圈,黑瘦黑瘦的。
朱翊鈞看了不忍,又笑道:“這些日子元敬辛苦了。”戚繼光聽了,單膝跪地,紅著眼圈,舉起右拳放在自己左胸道:“謝皇上掛懷,臣不辛苦。”
翰林編修戴洵初次來南苑,見戚繼光穿著文官袍,竟然不全跪,熱血上頭,全忘了掌院陶大臨之前“多看不說”的告誡,厲聲呵斥道:“戚繼光大膽,未著甲胄如何不行國禮?!”
朱翊鈞聞言,扭頭冷冷掃了戴洵一眼。譚綸在旁厲聲道:“此為天下第一軍也!皇上為養其精銳之氣,早有旨意,新軍上下,面君半跪,面總兵、文官不跪,汝今日才知?”
戴洵聞言低頭語塞,他的確不知道朱翊鈞什么時候下這么一道旨意。再說這旨意也沒在邸報上發,俺翰林官不知道應該——應該是正常的吧?
朱翊鈞陰沉著臉,接過話頭道:“翰林當以論思為職,既列近侍,在朕左右,凡國家政治得失、生民利害,當與朕言。然我朝翰林,日日以詩工詞琢為念,以朝廷優養為顯名之階!自稱清流華選,起大號納小星,流連風月,詩詞唱和,以為雅致高風——然則與國何用?”
譚綸比較喜歡戴洵的詩詞,剛才斥責他本意是保他,以為皇帝見自己已經發作了戴洵,會一笑置之。但朱翊鈞今日叫了翰林來,本就有教他們做人的意思,當然順勢發作。
“當朕之面,呵斥干城,汝配乎?汝可曾殺一虜以保民?汝可曾牧十里之地,足一民之食?汝可曾教授一百姓,以圣人之學教化之?身無微功,恬不知恥倒也罷了——今竟違旨責我大將,給吾滾出校場!”
戴洵字汝誠,號愚齋,別號樟溪,自稱無能居士。明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授翰林編修。因擅作畫,工詩詞,后世有人把他跟戴德彝、戴澳并稱明代詩人中的“三戴”。代表作為翰林松,其中一句“也知不是無情物,翠色而今作意濃”為后世詩家所稱道。
這家伙嘉靖年中了進士,起步就是翰林編修,到萬歷二年方修撰——足見其事功如何。
此際被朱翊鈞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臉如土色,汗出如漿,叩拜于地,哆嗦著不知如何是好。
陶大臨見戴洵出此大丑,本就身體不好,加上大太陽一曬,眼前一陣暈眩。好容易定住神,跪地奏道:“請皇上息怒,此臣未加約束之過也。——戴洵,還不退下!”
戴洵退下后,陶大臨又起身跟戚繼光道歉:“元敬識度宏遠,不必與這般人一般見識,見諒!見諒!”
戚繼光眼淚含在眼圈中,盡力做出笑臉道:“無妨、無妨。”自家心里道:“跟皇帝爺爺走近了,這眼淚流的比娘老子死的時候都多。”
朱翊鈞見陶大臨臉色蒼白,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哀求之意,就不再多說。
羅萬化在一旁轉移注意力道:“賀喜皇上,這京營大變樣了!雖然未隊列行進,這站姿就看出精兵模樣了。”
朱翊鈞看向戚繼光,笑道:“如今能隊列行進否?”
戚繼光已經擦去眼淚,搖頭道:“按皇上的要求,還不行。”眾臣在一旁聽了,有些納悶,心說這般精兵,隊列能差在何處?
朱翊鈞聽了,笑道:“那今天不看隊列了,帶大家到營中看看內務。”
按南苑規矩,這兵和學員都在兵營大帳內居住,戚繼光聽皇帝要帶著大臣看,連忙頭前引領,帶著大伙走向扎在大操場東北角的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