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憑什么……”
  平江君仰面輕顫,有種遭受背叛和欺騙之感。
  這場嶺南造田大計,從一開始就是他的主意,偏偏徐公能獲功德氣運,而他竟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
  世間還有什么比這更荒唐可笑之事?
  “哈哈哈,看來這功德氣運選擇了我南江龍族!”
  “我明白了,定是因為平江君太過功利,為天道所不喜。”
  “機關算盡一場空,到頭來反而便宜了我龍宮!”
  龍宮眾高手無不仰頭大笑,滿懷期待地望向天頭,等待功德氣運的垂青。
  可很快他們的期盼紛紛落空。
  功德氣運并沒有青睞于南江龍族,而是飄向另外一側。
  云華真人低聲喃喃:“嶺南大亂,生靈涂炭,卻置之不理,天道又豈會降下功德。”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向立于江畔的僧人。
  功德氣運的降落軌跡再清晰不過,正是朝向此次南江大戰的公證人——圣僧逸塵。
  云華真人微微頷首:“這才對,除了那位人間宰相,真正一心為民者,便是圣僧了。”
  南江龍祖敖欽神色復雜,最終也只是輕嘆口氣:“該當如此。”
  平江君拳頭死死握緊,復雜地望向周逸,眼里流露出不甘與苦澀。
  周逸抬頭,看向從天而降的功德氣運,又瞥了眼不遠的平江君,低喧一聲佛號。
  “天降功德,小僧自然不會拒絕。
  然則,平江君以蒼生為棋子,雖然功利,可論其行跡,卻也是功不可沒。
  包括適才出手抗魔的眾人,皆可分上些許。”
  虹光仿佛聽懂了一般,遲疑停頓,絕大部分依舊落向周逸,卻也分出了數縷,飄向平江君,龍宮,云華真人以及地下。
  平江君怔了怔,眼底的戾氣消減了半分,隨后朝向周逸微微拱手,苦笑中透露出一絲自嘲。
  不曾想到頭來,卻還得靠著圣僧“說情”,才勉強分到一絲功德,雖然相比圣僧所獲微不足道,明顯像是天機的施舍,可也總好過空手而歸。
  此時,他倒是無比慶幸,當初選擇了圣僧當公證人,而并非那個同樣強橫可怕的存在。
  “多謝圣僧!”
  龍宮眾人包括云華真人也都驚喜萬分。
  卻在這時,異變又生。
  從北方傳來一陣大笑。
  “如此分配,本君不服。這場功德氣運,豈能沒有本君的份?”
  須臾間,莫名而低沉的咒聲傳遍萬里群山與蒼茫大地。
  天地之間,誕生出了一道青光,青光旋轉成渦,從中伸出了一只大手,指向虹光般的功德氣運。
  功德氣運竟硬生生止住下降之勢,停頓于半空,似乎想聽那人說些什么。
  在場眾人皆驚。
  這世間,竟有人能打斷功德氣運的降臨,只有一種可能——此人本身便有功德造化,并且道行高妙能夠參悟天機法義,又與此番功德的降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以上三點,缺一不可。
  可光是參悟天機造化,至少也要地仙境以上的修為,就如逸塵圣僧。
  然而當今中土,連神游人仙境的高人都屈指可數,更何況是地仙?
  周逸抬起頭,喧聲佛號:“施主也想要這場功德?”
  南江龍祖則瞇起眼睛,凝視青光漩渦,冷冷道:“閣下既然來了,又何必藏頭露尾?”
  本該勃然大怒的平江君卻沒有做聲,他望向青光中伸出的那只大手,眼神極其復雜。
  不遠處的金翅大鵬也是渾身一顫。
  從青光中響起豪邁的笑聲。
  “那好,本君來了。”
  青光漩渦被撐大。
  從中走出一道雄壯的人影,全身上下光華浮動,屹立于山河之上,宛如巨日遮月,下方的大地仿佛擂鼓般發出咚咚咚的響聲,為其造勢。
  整個嶺南大地上,也就南江龍祖敖欽能攜南庭江水勢,與之抗衡。
  男子刀削斧砍般的面龐浮起一絲笑容,目光掃過眾人,如雷霆洞射,強如云華真人、四名龍君、三方鬼帥,竟都紛紛避讓,不敢迎其視線。
  最終,他的目光落向了平江君,淡淡道:“此功德,當有我一份。你說是嗎?”
  平江君臉色鐵青,緊抿嘴唇,并不言語。
  男子嘴角微揚:“怎么,忘了當初是誰傳了你轉世之法,方才讓你逃脫了封印?若不是我放你出來,你怎么可能與龍宮博弈,造出千萬良田,獲得這場功德。佛門講因果,功德為果,本君便為因。”
  說話間,他目光瞥向周逸,露出玩味之色,雙手合十,模仿起了佛禮。
  “本君不欲與你為敵,可至少龍宮這一份,當歸本君。這位圣僧,你說呢?”
  話音落下,龍宮高手們全都變了臉色。
  “不好,他是魔祖!”
  “他怎么來了!”
  “開什么玩笑,魔豈能獲得功德?”
  這時,一旁傳來金翅大鵬懶洋洋的聲音,“他不是魔祖,他是土伯君。”
  “土伯君”三個字,在龍宮眾人心中掀起軒然巨波,臉上表情不一,有的震驚,有的凝重。
  中土術道流派的高人們之所以中途離場,就是因為遭遇亂道盟偷襲,而統帥亂道盟群妖的,正是平江君和翻天君之外的第三頭應劫妖君。
  和云華真人一樣,龍宮同樣收到了天師道傳來的消息,也得知了那第三頭應劫大妖,正是昔日主創亂道盟的絕代妖王——土伯君。
  擁有深厚底蘊的南江龍宮,對于土伯君的了解,遠在云華真人之上。
  深知此妖君乃是罕見的封號王侯,與自家的地仙老祖實力相當,并且機智過人,比平江君和翻天君更難對付。
  卻沒想到,土伯君調兵遣將圍攻術道門派,只是佯攻,他也打起了功德氣運的主意。
  而自己老祖,傷勢尚未痊愈,又離開了江中龍宮,萬萬不可與同一境界的強者動手。
  龍宮高手們的目光再度落向周逸,隱露哀求。
  在他們看來,唯一能擊退土伯君的,便只有逸塵圣僧了。
  見狀,金翅大鵬面露冷笑,淡淡道:“分你們功德已經夠慈悲了,還想著圣僧出手保護?憑什么?”
  土伯君瞥了眼金翅大鵬,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卻未多言。
  一時間,嶺南上空,風起云涌。
  周逸的臉上卻依舊云淡風輕。
  他自然能夠聽懂金翅大鵬極其隱晦的暗示——這土伯君,表面上不與自己為敵,實則卻是以龍宮為餌,試探自己。
  自己若是示弱,放任他出手搶奪龍宮的功德,只怕他立馬會反過來對付自己。
  可自己的兩招佛門劍氣已經用完,一旦出手阻攔,定會暴露真實修為。
  先避其鋒芒,等到大招回滿再動手?
  功德已至,若是白白錯過,可是要遭天譴的!
  周逸迎向土伯君似能洞察一切的目光,道:
  “所以說,你才是三名妖君里,第一個逃出封印的應劫妖君。
  你運用轉世之法,改頭換面,卻與魔祖為伍,助紂為虐,暗中興風作浪,直到今日才現世。
  小僧倒是很想知道,你一介妖魔,憑什么收此功德?”
  周逸說完,沒給土伯君開口的機會,眉心豎眼猛然睜開,施展天眼神通,目光籠罩住土伯君。
  一行黑色小字從空氣中浮升而起:
  ‘土伯者,乃是先天大妖,前世時曾守護上古幽都,因而獲得過功德。’
  ‘此妖通曉幽冥之道,擁有轉世之神通。’
  ‘其本體為神牛……’
  在周逸的目光中,男子的身影漸漸化虛,另一道身影浮現出來。
  那是一頭雄壯如山的龐然大物,仿佛一頭如人形站立的巨牛,可和陰間地府的那位牛頭虛耗不同,轉世無數回的土伯君,臉龐已如常人,只不過更加粗獷,鼻孔粗大,頭生利角。
  一絲魔氣,從他眉宇間溢出,縈繞于頭頂,緩緩升騰。
  感覺到周逸不同尋常的目光,土伯君眸底浮起一抹陰霾,索性不再偽裝,搖身一晃,變回鐵塔般的粗獷真身,鼻中噴出兩股白氣,淡淡道:“僧人,你看夠了沒?”
  周逸微微搖頭,眼里浮起一絲荒唐,緩緩吐出三個字:“你是……牛魔王?”
  土伯君冷笑,搖晃起自己生著尖角的碩大腦袋:“魔王?”
  隨后他伸手捏住煙狀魔氣,猛然拔出,搓捏成煙團,隨意把玩起來。
  “呵呵,不過區區一絲充當信物的魔氣而已,本君又豈會駕馭不了它?
  本君與絕天老魔,只不過是臨時合作的關系。
  要取這功德,并非難事。”
  一股磅礴的氣勢,從土伯君體內轟然涌出,籠罩向龍宮一方。
  他左手覆魔氣,右手執青光,口中默念著古老的咒語。
  分向龍宮的那一縷功德氣運,竟硬生生被他吸引了過去。
  龍宮一方哀求地看向周逸。
  平江君、云華真人也都好奇地看向周逸。
  在他們的認知中,逸塵圣僧絕不會任由一介妖魔,獲取功德氣運。
  可圣僧直到現在都沒有出手相助南江龍宮的跡象,這讓他們心中略感不解。
  土伯君一邊念咒,強奪那絲功德氣運,一邊暗中觀察著周逸,眸中泛起困惑,漸漸流露出一絲戰意,蠢蠢欲動。
  就在這時,周逸忽然一笑,轉頭看向南江龍祖:“敖施主,果真想要這一縷功德?”
  敖欽朝周逸拱手,誠懇道:“還望圣僧成全。”
  周逸又問:“是你自己想要,還是替龍宮索要?”
  敖欽一怔,陡然明白過來,眼中閃過復雜之色:“自然是替龍宮索要,望能得此功德,助我江龍重歸南方滄海,再啟滄海龍宮。”
  周逸雙手合十,面露微笑:“善哉,小僧自會助南江龍宮重歸滄海。然則此功德,當由天龍執掌。”
  說話間,周逸揮起袍袖,伸出雙指,向前一劃。
  一股留存的劍韻于周逸指尖蔓延而出,壓向土伯君。
  土伯君臉色微變。
  劍韻似真似幻,似實似虛,仿佛充滿恐怖的威壓,卻好似空空如也,在即將攀升至頂峰時,突然化為烏有。
  他這一愣神間,那縷功德氣運已經被僧人引走,并非飛向南江龍宮眾人,而是落向僧人身后,鉆入那名正盤膝打坐的絕美女子眉心。
  “天龍?她已證天龍之道?”
  土伯君這時才注意到一直被周逸擋在身后的李九娘。
  感應到李九娘體內疾速攀升的龍息,土伯君臉色陰沉,還沒等他有所動作,一股似能侵吞天地的龍息向他涌來。
  卻是敖欽忽然搖身一變,化作一條紫鱗真龍,吞吐雷霆赤焰,怒目如血,張口呼嘯,向他撲來。
  “土伯!給老夫滾出南江!”
  土伯君笑了:“老賊龍,你終于出手了,你傷未痊愈,強行出手,從此修為止步,將永遠無法證道天龍……”
  突然間,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瞥了眼周逸,“好算計啊。”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嶺南大地再度搖晃了起來。
  卻是電光火石間,土伯君與南江龍祖已完成了交手,一牛一龍各退百里。
  敖欽化身真龍,全力出手。
  土伯君卻只是伸出了一只手,此時向下輕輕一拍。
  一股無形巨力逆向涌出,竟將那圈原本足以削毀群山的余波給輕易撫平,消散殆盡。
  山河無聲,夜色寂靜,仿佛兩位地仙級存在之間的交鋒并未發生過。
  無論是云華真人、地府三鬼帥,又或者那五名龍君,心中皆充滿了驚駭。
  看似是不分伯仲的交手,可誰都知道,土伯君的修為實力,已在南江龍祖之上,并且高出的不是一點半點。
  敖欽盤旋半空,吞云吐霧,釋放出陣陣雷霆,淡淡說道:“果然,得了魔祖的好處,比從前更強了。然則,一入魔道,終將反噬。”
  土伯君腳踩一團青云,玩味道:“是嗎,這就用不著你操心了。”
  他看向對面外強中干的老龍,又掃過下方宛如螻蟻般的眾龍,眼底閃過一絲殺機,轉瞬即逝,暗道遺憾。
  他能不把龍宮放在眼里,將中土術道門派玩弄于鼓掌,甚至連絕天魔祖在他心里也是平起平坐的合作者。
  可眼下,卻有一個讓他深懷忌憚的存在——逸塵圣僧。
  此僧隨手一指,便釋放出恐怖劍韻,且還能收放自如,不損自身元氣。
  擁有如此可怕的本領,卻始終不出手,原來是在打南江龍宮的主意。
  敖欽之所以不再顧忌傷勢,向自己出手,只因功德已歸那龍女。
  而龍女顯然和逸塵關系匪淺,假以時日必成天龍,成為龍宮新主,也使得龍宮成為僧人麾下。
  而自己的出現,竟然成為僧人收復龍宮的助力?
  想到這,土伯君雙頰滾燙,心中生出一絲躁意,再看向那僧人,愈發覺得高深莫測,難以看透。
  心中再無絲毫挑戰試探的想法。
  “高明高明。嶺南之局,你才是最大的贏家。”
  土伯君復雜地看了眼周逸,忽然笑道:“然而天下大勢已定,你終究晚了一步。告辭。”
  青光浮現,在空氣中開辟出一扇門戶。
  土伯君飛身而入,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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