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華真人,就是你嗎……”
周逸看向空氣中浮起的一行黑色小字。
如果御兵派近千年的歷史,能夠匯編成史冊。
那云華真人在其中,至少能進前三篇。
他的天賦,放眼御兵派的歷史上數一數二。
他在位期間,更是屢屢通過術斗規則,贏取了一些下道門的不傳之術,如符水、調禽、吐焰等。
他本人,更是修至魂氣真人,因殺伐之功了得,破例成為天師道中的一位護法長老。
連帶著整個御兵派,也大沾其光,成為了中道門里,舉足輕重的一派。
云華真人,這位常年儒生打扮,卻斬妖除魔無數的術修,可謂御兵派的中興之主。
如今的御兵派派主和大長老,也都是他的親傳弟子。
可就在二十多年前,云華真人突然遇害,被殺于荒野,尸骨無存。
“所以說,你是被天師道,用轉世點魂筆之類的寶物,找到轉世之身,并且點醒了前世宿慧?”
周逸凝視著昔日的派主云華真人,今日的大師兄齊無華。
也虧得山神娘娘蕭輕素告訴了他在天師道中還有這么一件寶物,否則一時間,也很難猜到齊無華的真實來歷。
雖是問句,可齊無華的表情反應,皆已經印證了周逸的猜測。
他緊接著道:“莫非只要天師道愿意,任何人都能被找到,并且點醒前世宿慧?”
齊無華只當高僧有苛責之意,連忙稽首道:“自然不是。
圣僧又豈會不知,尋找凡人轉世,那是傳說中上古地府才有的神通。
天師道中的轉世點魂筆,只能尋找并且點醒有足夠修為之人,且極耗法力,雙雙都將承受因果,并降下魂劫,某也是僥幸度過魂劫,才獲得了一部分前世記憶。”
聽到這兒,周逸算是明白了,為何之前蕭輕素說,轉世點魂筆使用次數有限。
事實上,是此寶物使用所付出代價太大,并且還不一定能成功。
好不容易找到轉世之人,非但沒有點醒,反而招來魂劫,給劈成一個傻子……你說算誰的?以后誰來養啊?
“阿彌陀佛。”
周逸看向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大意的齊無華,問:“那為何,天師道要冒著那么大的風險,去點醒你呢?”
齊無華低垂的目光落向對面那一雙麻布僧履,眼里泛起復雜之色。
他沉默片刻,道:
“那是因為,晚輩的死因,或許與佛門崩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天師道,亦想從中尋找出答案。”
周逸瞳孔收縮。
眼底那兩道佛劍再度生意,宛如懸天之柱,壓向齊無華。
“阿彌陀佛,你且細細說來。”
齊無華渾身劇顫,當即不敢有絲毫隱瞞,快速說道:
“不瞞圣僧,在下前世死于佛門崩塌伊始,準確來說,尚未有崩塌跡象之時。
而在當時,亦有不少如我輩這般好殺妖鬼、嫉惡如仇的武人術修,離奇身死。
即便上道門、天師道中,亦有魂氣真人,甚至神游真君遇劫遭險。
之后不久佛門便遭遇大劫,當然,其中亦有佛門自身正處于變革之際,內部不穩定之緣故。
中土佛門,雖就此滅絕,可天師道卻認為,中土危機尚未消除,其中必然藏有一個巨大的隱情……”
周逸打斷:“那昔日術道門派隕落高人,被點醒者共有幾人?”
齊無華怔了怔,面露思索:“我所知道的,只有兩人,其余者全都失敗,之后天師道也不敢繼續嘗試。
不過據說天師道發現我死后,曾用通幽之術,借道城隍,在頭七之前點化惡靈共同投胎,在我宿慧尚未覺醒之時,暗中護我。”
周逸不動聲色,暗自思索。
他本想借天師道的轉世點魂筆,尋找并且點醒宕明大師。
可聽齊無華這么一說,點魂有風險,覺醒需謹慎啊。
反正宕明才剛剛轉世,等過個六七八九年,自己再去找他也不遲。
天師道的轉師點魂筆,自然是第一位的備選方案。
或許到那時候,又有了更好的辦法也說不定啊。
至于齊無華所說的,佛門滅亡與所謂隱情,周逸并沒有太大的感覺。
從前那個佛門,是從前逸塵所來自的佛門。
如今的他,內心想要重建的,或將是一個全新的佛門。
此佛門,雖慈悲,卻不迂腐。
正所謂,殺生護生一掌握,濟世斬業半肩挑。
想啥呢,打住打住,現在連地府也才剛剛建了個毛坯……
“阿彌陀佛。”
周逸低喧佛號,悠悠然道:“天師道的想法,其實也沒有錯。在你們七十二術道門派中,的確藏有一個巨大的隱情,并且還與你們那位李長老之死有關。”
齊無華臉色微變。
這也是他眼下最關心之事。
當即,他再度拱手而拜:“還望圣僧賜教。”
周逸問:“你如今在御兵派中,能做多少的主?說實話,此事沒必要對小僧隱瞞。”
齊無華臉色稍變,卻也沒有遲疑太久。
“我那兩名親傳弟子,首徒為現任派主,對某略有顧忌。而大長老,就是今日同來廣元郡的次徒,卻對我言聽計從。”
周逸又問:“那你是否能夠直接聯系上天師道中的大人物?”
齊無華微微點頭:“度我之人,正是天師道七子……如今的五老之一,本身就是魂氣真人,掌天師道刑罰堂。”
“善哉。魂氣真人,那應當不至于入魔。”
周逸思索片刻,開始對齊無華講述起,發生在廣元郡中的種種“怪事”。
從山神廟入魔的信眾們,包括某個受魔氣影響而妖化的玄刀衛,一五一十,如實說來,一直說到李吉銀體內隱藏的魔性被發現。
只不過隱去了山神姐妹的根腳與過往,以及自己的兩個分身。
期間,齊無華的表情幾度變化,最終變得冷寒如霜。
“原來如此!竟是這般原委!
那個冷由虛,真是好大膽子,為了自己收妖仆,竟無視無辜百姓死活!
密報之中也敢隱去這么多事!我看他私心之重,簡直無法無天,當受門規重刑,斷其修行之路!”
周逸道:“行了,你也不必再惺惺作態。此子雖可恨,然而其根源,卻在御兵派之中……在你這位前任派主身上。”
齊無華臉色變幻,最終苦澀無比:“圣僧教誨,晚輩定當銘記。還望能夠……能夠寬赦我今生的那兩位師弟師妹。”
周逸臉上浮起玩味的笑容:
“你之前,是不是想借小僧之手,警醒你派中這兩名天賦卓越的弟子?
好讓他們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從此破除惡習,勤加修行?”
齊無華心頭一緊,卻不敢隱瞞,微微點頭。
“那好啊,小僧就成全你這位前任派主。
既然想破,那何不給他們一破到底呢?
所謂不破不立,何時他們真能幡然醒悟,破除舊習,不再隨意欺辱生靈,或許還有重立的可能。”
周逸笑著說完,伸出手掌,朝向齊無華隔空輕輕一推。
齊無華只覺身體向后飛退。
周圍的蕓蕓眾生,街面上的百姓,似乎也終于動了起來,卻宛如一道道模糊不清的水影,與自己越來越遠。
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竟重新坐在酒樓二層,小軒窗后,那張漆色朱紅的木桌前。
就仿佛,一直沒有離開過。
時近晌午。
陽光照耀上未融的冰雪,恍恍惚惚,略顯刺眼。
前任御兵派派主齊無華的心中,卻也有著幾分恍惚。
就聽侍立于一旁的飛馬幫主笑著說:“那僧人也能給堂堂仙家弟子警醒?閣下是否有些太高估那僧人了?”
這話,怎么像是接著我之前的那句話?
齊無華怔了怔,視線向下移去。
只見樓下街面上,魏盛已經說完了那句“……沒必要對一個假和尚這么客氣”,此時正伸手,悄然釋放真氣,幻化作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抓向僧人身后的貍奴。
“怎么回事?剛才不是都已經發生過了嗎?怎么又……”
齊無華呆若木雞。
僅僅片刻后,他渾身一震,眼中浮起驚駭以及一絲恐懼。
就連聲音也在微微顫抖:
“……難道我剛才經歷的都是幻境!
術中有術,從一開始,就是直接針對于我的幻術!
我竟全程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