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跪坐在甲板上的秀公主,捂住嘴巴,眸子通紅,隱泛淚光。
打從她記事起,這名教她養她、如師如父的偉岸男子,就煙斗不離手,整日眉頭緊鎖,沒怎么笑過。
即便自己再怎么逗他,也很難讓他真正展顏。
今晚,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老師,如此神采飛揚,酣暢高歌,痛快大笑。
仿佛這蒼茫天地,渾濁世間,都已不在他的眼皮底下。
這樣的顏曲府,才是她一直渴望見到的師,與父。
很快,秀公主的目光落向那名擋在自己身前,同樣氣宇軒昂,偉岸不凡的白袍僧人。
面色復雜,有震撼,有敬畏,有感激,也有……
“謝你咯……和尚。”
“呃……彌陀佛?”
周逸沒有轉頭,面色平靜,目光淡然……實則有些呆滯。
我……到底又說了啥?
怎么記得我啥也沒說?
等等,小僧似乎是說了啥……喔,不就是一句急中生智轉移話題外加日常應景的佛語裝x嗎?
說完小僧自己都忘了。
他顏曲府居然頓悟了!!!
神特么的腦補之王……什么人嘛,真是令人嫉妒的腦子!
月光下,霧氣未散,雄渾悠揚的歌聲遠遠飄開,回蕩于山河之間。
嘩……嘩……
河中的魚蝦河蟹似被驚動,紛紛浮出水面。
而在稍遠點的河水底下,漂起一道龐大的黃色巨影,如同一艘匍匐于水下的巨舟,洞穿波光,迅速游來。
隨著顏曲府的歌聲越來越洪亮,手中煙斗敲擊的節奏越來越快,氣息也在飛旋直上,不斷突破。
歌聲戛然而止。
煙斗釘住不動。
顏曲府閉上眼睛。
旋即再睜開,舉目望月,眸中竟飄過兩縷光華。
一股磅礴巨力從煙斗中涌出。
隔著甲板泄入河中。
方圓百步外,河面劇烈震蕩,猶如狂風過境,隨后轟隆一聲,沖起一根根高如小樹的水柱,竟在河面上圍成一圈。
“人之魂,吾今可觀。”
顏曲府話音落下,眸中光華盡斂,提起煙斗。
那股巨力隨之散去。
河面也逐漸恢復平靜。
流風輕轉,忽而響起一陣豪邁的笑聲。
“恭賀閣下,今日破魂功成,從此我中土人間,又多一名觀魂高手。”
顏曲府轉頭望去,瞳孔微縮。
又是兩人,身形一搖一擺,皆是踏浪而來。
前者是一名身著朱袍頭戴綸巾的黃須男子。
后面跟著一披戴銅色鎧甲,手持雙劍的將領。
轉眼間,兩人已至近前。
前者笑著走上甲板,和顏曲府見禮。
換成從前,顏曲府自會驚訝至極。
可見證了圣僧斬妖后,今晚再發生其它荒誕古怪之事,似乎都已經不足為奇。
“多虧逸塵圣僧,顏某才能重證武道。”
顏曲府轉身朝向那名在月下駐足沉吟的年輕高僧,愈發覺得深不可測。
“此前在徐府,圣僧以雷鳴為餌,留下一道劍韻,斬我心境。此謂之先破。”
“今日我將與阿秀別,圣僧踏波西來,一劍斬妖,卻讓我心魔頓散,只覺海闊天高。此謂之后立。”
“顏某何德何能,能得圣僧屈尊降貴,助某破而后立,一夜飛升武道兩階,直證觀魂。從此,終踏入境界。”
顏曲府說完,朝向周逸深深一拜。
阿秀緊跟著老師拜向周逸。
“阿彌陀佛,顏教頭言重了,事實上,小僧并非有意為之,信口胡言而已,顏教頭無需感謝小僧。”
周逸如實說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自己還是有些低估顏曲府這位腦補之王的厲害了。
“圣僧……竟如此謙遜,不愧是人間大德,顏某受教了。”
顏曲府面露感慨,看向周逸的目光,愈發尊崇。
阿秀則再度臉紅,與這和尚寬廣的心胸比起來,自己從前也太小心眼了。
就連玉清國主黃虛看周逸的目光,也變得不同起來。
能突破觀魂的人間武士,哪一個不是天才橫溢,人中龍鳳?
觀魂,已可稱之為境界,隱隱能夠摸索到一縷道的痕跡。
單純就論功力而言,不弱于縣主封號者。
哪怕是身為玉清國主的他,在水府中吹簫時感應到有人間武士突破觀魂,也不顧聲樂之美,急忙浮出水面。
若與自己為善者,自是恭賀結交。
若與自己為惡……那便趁早扼殺。
畢竟觀魂武人,已能對自己構成威脅。
然而這逸塵,分明能賣觀魂高手一個大人情,卻謙虛推脫,視若草芥。
此僧,真就如此超脫?
對于黃虛不斷向自己探來的熱情目光,周逸眼觀鼻,鼻觀口,視若不見。
他思量片刻,隨后對顏曲府道:“小僧今晚來此,除了為二位送行,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顏曲府連忙道:“圣僧請說。別說一個,就算一千個一萬個,顏某也無所不應。”
“那就兩個吧,第一個,別再喊我圣僧。”
顏曲府灑然笑道:“那就……逸塵大師。如此總行了吧?”
周逸輕嘆口氣,微微搖頭,不再糾結稱呼。
“其二,小僧想要那部佛經。”
“佛經?”
顏曲府微愕,隨后奇怪地問:“什么佛經?”
周逸緊緊盯著顏曲府的眸子,確認他不是在作偽后,方才說:“就是那部,一度被宗室秘密,十四年前,曾有異類向宗室索要卻被拒絕,后來被你帶離長安城的那部佛經。”
“這……有嗎?我怎么不記得了,容某想想……”
顏曲府并沒有立馬否認,而是低下頭,眉頭微皺,陷入回憶與思索。
黑色小字里的內容,一向都是客觀描述。
有利也有弊。
看著顏曲府絞盡腦汁的表情,周逸心中忽然一動。
“小僧所說的這部佛經,不見得就是以卷冊的形式存在。顏教頭好好回想一下,十四年前,你出走京城時,可曾帶走過與佛門有關之物?”
顏曲府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臉上表情說不出的古怪。
“這……該不會是那一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