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是它的。”
周逸低頭凝視著手里的樹葉。
和院中兩株榆錢樹渾圓如錢幣的葉子不同。
這片葉兒尤為狹長,其瓣鋒銳,好似向四方伸展出的尖趾,宛如枯黃的獸爪。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
月光拂過山川大地,在那個藏盡齷齪與骯臟的旺財村口,橫尸一片、鮮血浸染的溪水旁,矗立著一株高逾八丈,渾圓虬曲,枝葉繁茂的大槐樹。
大槐樹乍一眼看去,和別的老樹無甚區別,也就年壽長些而已。
可當晚周逸造訪旺財村,卻在村口樹下撫摸枝干良久。
吸食青煙所帶來的敏銳感知,讓周逸隱隱發現了這棵老樹的與眾不同。
之后老槐樹的“傳音”,更是讓周逸意識到,其實槐樹早已成精,只不過它成精的方式有些獨特。
又或者說,這老槐樹過于低調保守,太茍太慫。
就連身為先天陰怪的耗頭也不知道,旺財村外的老槐樹已經成精。
直到周逸斬殺大妖鬼車,得到夜馬伏骨,方才明白了這所有一切的前因后果——
……老槐樹,竟和夜馬伏骨的孕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師父,那株槐樹在咱們村可有些年頭了,據我那死鬼老爹說,我爺小時就經常在老槐樹下玩耍。那時的老槐樹就已經又粗又長……”
“還很硬。”香珠面無表情補充道。
小仵作愣了愣:“是啊,香珠姐摸過啊。”
香珠微笑:“你逸塵師父也摸過呢。”
周逸瞪了眼想要帶壞少年的香珠,隨后問陳池:“這老槐樹,除了長點粗點硬點以外,可還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
“這……似乎沒有了。”
陡然間,陳池想起了什么。
“哦,對了,有一件怪事……記得娘說過,在某出生大約一個月左右時,有天晚上,村里頭突然狂風大起,電閃雷鳴。
有人見到,一道灰色影子站在槐樹旁,似乎想要離開,卻被從天而降的雷霆擊成粉碎。
第二天就見老槐樹的葉子全部都掉光,枝干焦黑,仿佛已經死了。
村里人本想取樹枝當柴燒,可卻堅硬如鐵,怎么也砍不斷,只好作罷。
誰想過了不到半年,老槐樹竟又生出了新的芽葉。”
周逸手指搓捻著葉莖:“這的確是一件怪事。”
陳池好奇問:“師父,你手里怎么會有槐樹葉?難道最近又去了一趟村子?”
周逸微微搖頭,笑著轉過身,向里屋走去。
“陳池,好好讀書吧。有不懂的便去問一問宋縣丞,反正你從前也常去他家……爭取早日成為我大唐第一位仵作進士吧。”
“啊……師、師父。”
陳池滿臉通紅,卻下意識捏緊拳頭。
原本以為逸塵師傅是想讓自己多讀點書,幾十年后能中個秀才,也算是祖墳冒青煙。
可沒想到,逸塵師傅竟讓自己去考進士?
我?陳池?一個剛讀了幾天書的賤籍仵作?
沒聽錯吧?
僧人慵懶的聲音從里屋傳來。
“對了,這槐樹葉,它是自個兒飄過來的。一片樹葉都能飄這么遠,世間還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聞言,無論陳池還是香珠都是一愣。
旺財村雖然就在縣外附近,可即便趕著牛車,也需要大半個時辰,才能進縣城。
更別說位于縣南,距離更遠的這間小院了。
這葉子真要能隔著數十里地飛來,那也太神奇了吧!
香珠嘴上喊著要做畢羅給先生吃。
可身為徐府最手無縛雞之力的“嬌柔”侍女,她平日里昂首挺胸當花瓶,很少干活,就更別說下廚房了。
足足兩天,連半只畢羅都沒做出來。
關鍵時候,還是那枚已被慶春樓給供起來的仙銀起了作用。
全靠酒樓里提供的免費外賣,三人這才沒有挨餓。
夜深人靜,冰冷的廚房灶臺前。
“今晚一定要成功做出一只完整的畢羅!”
香珠擼起袖子,露出藕段子般的柔嫩胳膊,信誓旦旦道。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先生……你怎么還不睡?”
香珠快速整理了一番妝容,隨后扭轉過身,露出一個自認為風情萬種的嫵媚笑容。
又到了發起暖床進攻號角的時刻了!
周逸淡淡道:“本來快睡著,結果被你吵醒了。臉上黑黢黢的,齜牙咧嘴嚇唬誰呢?”
香珠笑容逐漸僵硬,低頭看著沾滿鍋灰的雙手,腦補著自己此時滿面漆黑的容顏,眼角微微抽搐。
“罷了,小僧來教你做吧。”
周逸輕嘆口氣,隨后看了眼斜側,似在沉吟。
香珠頓時滿臉崇拜,雙手合攏:“哇,先生你還會做畢羅?”
這種上得了酒樓,下得了廚房的俊美和尚,除了我香珠,還有誰能找到?
周逸凝視著身側,半晌,方才緩緩開口:
“畢羅,是一種包裹著餡心的面制點心,盛行于我朝南北各地。
嗯……它的面皮其實并不難做,大致與蒸餅、烤馕相似。
也因此,分為蒸畢羅和烤畢羅。
對……它難卻難在餡心的選擇,大戶人家以肉餡為主,羊肝,蟹黃,有時也會有水果,譬如櫻桃。
……當然,我們只做素畢羅。在口味上又分為甜與咸兩種……香珠,你喜歡甜的還是咸的呢?”
香珠以袖掩面,唇角微微上揚……這還用問,甜甜的香珠自然喜歡甜的啰!奇怪,和尚怎么連畢羅都會做……
“先生我……”
沒等她說出口,和尚已經自顧自地講下去。
香珠眼角又是一陣抽搐。
可沒過多久,她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和尚每說一句,都會停頓一下,目光有意無意落向另一邊,仿佛在觀察打量著身旁之人。
可他的旁邊,除了灶臺,便只有窗欞外黑黢黢的夜色啊。
秋夜風寒,悄無聲息地吹進香珠粉嫩的脖頸。
她凝神傾聽,臉色漸漸變得煞白。
風聲中,隱約夾雜著鬼怪的絮語和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