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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老槐樹葉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我竟然成了圣僧

  翌日,周逸便搬進了縣南的那間小院。

  院宅不大,勝在幽靜。

  黃泥土墻,籬笆圍拱,兩株榆錢樹間有一口水井。

  外表看上去就是一間普普通通的陳屋老院,可內里卻早已修葺翻新,墻面平整,窗明幾凈,一切家什應有盡有。

  徐昆也不知從哪得知周逸有潔癖,買下院子后,便指派六名奴仆,從里到外仔仔細細打掃一整天。

  之后幾日,也有不少文和縣百姓聽聞消息,帶著瓜果和香油,哄哄鬧鬧,前來探望銀僧。

  可當看到坐在院門口,捧卷而讀的灰衣少年時,一張張面孔頓時變得復雜起來。

  “他怎會在高僧的住處?”

  “是啊,這種大逆不道的奸邪之徒,居然能和高僧扯上關系?”

  “噓……小聲點,聽說這個小仵作怪異的很,老母親死了,卻不哭不拜,更不去守孝,好像沒事人一樣。”

  “怕什么,不過賤籍一個。再說了,衙門已經將他除名,他現在連仵作都不算。”

  少年安靜地看著書,神色從容不迫,仿佛聽不見那些人的聒噪。

  藏于書頁下的手指卻在輕輕抖動。

  隨著院子外面的詆毀、議論聲越來越響。

  少年人終于快要撐不下去了,緊抿著唇,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就在這時……

  藤條編織的掃把從天而降。

  越過小院三寸高的門檻,重重拍落在地,掀起一大片塵埃,頃刻間淹沒了門外圍觀的人群。

  眾人紛紛掩袖避退,咳嗽聲不絕于耳。

  待到灰塵散去,眾人這才看清,院門立著一名身著青衣、手持掃帚、橫眉冷眸的小侍女。

  說她小,其實卻還真不小。

  “你們一個個大清早在這兒聒噪什么?

  沒看到別人在看書?吵死了!沒禮貌!

  還有,我家先生喜歡安靜!也不差吃食!你們都請回去吧!”

  眾人沒有一個回嘴,安靜地聽著,默默看著那名昂首挺胸的嬌俏侍女……究竟是什么,遮蔽住了我們的雙眼?

  婦人們則面面相覷,神色復雜,古怪,不安。

  “怎么逸塵師傅住處還有一位侍女啊?”

  “是啊,這小侍女好不自覺,莫非想要敗壞逸塵師傅的清譽?”

  “哼,好兇啊,改天某悄悄過來。就不信進不了逸塵師傅的院子!”

  不多時,人群漸漸散去。

  陳池長出口氣,隨后急忙起身,向正要離去的香珠深施一禮。

  “多謝香珠姐替我解圍,不知可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地方?”

  香珠停下腳步,撇了撇嘴:“我準備做點畢羅給先生當早食,難道你還會做不成?”

  陳池怔了怔,眼神微黯,勉強笑了笑。

  “我雖然不會,可我娘還在世時,最擅做畢羅。

  她眼睛不好使,可從和面,到下鍋,添料,再到起籠……半個時辰都不到,便能做出十多籠。

  每逢趕集或是廟會,她都會趁著天還沒亮,坐上村里唯一的牛車,帶著畢羅去縣里販賣,直到午后方才挑著扁擔返回家中。

  每次歸來,她都不忘給某帶些新衣和書籍……抱歉抱歉,香珠姐,陳池聒噪了。

  要不我幫你揉面吧?”

  香珠靜靜聽著,出奇地沒有打斷。

  那一晚,她將陳池的老母親救下時,便預感到了不妙。

  老人家原本身體就不好,受到這一番驚嚇后,氣血攻心,當晚便沒有挺過去。

  所謂禍不單行。

  旺財村事發之后,陳池雖被呂捕頭和宋縣丞力保,以“年幼體弱被山匪脅迫”之由免于罪責和刑罰,可仍就被罷黜了縣衙仵作之職。

  在將老娘埋葬后,陳池卻沒有守孝,而是徑直投奔周逸,以小廝的身份在院中住了下來,也成為了自己身旁唯一的……大燈泡。

  陳池的古怪行為,讓他成為縣里好事之徒整日里口誅筆伐的對象。

  就連香珠也不太理解,不過她倒也不太關心就是。

  算起來,也快要頭七了。

  難怪陳池會觸景傷情。

  這時,一陣柔和好聽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面就不要揉了。陳池,這些日子書讀得如何?”

  見到年輕僧人伸著懶腰從里屋走出,陳池趕忙放下書卷,深施一禮:“師父。”

  “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叫我師父。年紀輕輕的,莫非還想玩出家不成?”

  周逸說道,手里卻在把玩著一片槐樹葉。

  陳池保持著揖禮:“陳池此生已無牽掛。望能隨師父剃度出家,了此一生。”

  他對于那一夜最后的記憶,全停留在了女客商一記銀槍刺來,逼得妖物離體的那一剎那。

  當他再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床上。

  那個來自徐府的侍女正朝自己翻白眼,旁邊是正在捧卷而讀的年輕僧人,轉過看來時,露出暖融心脾的溫柔淺笑。

  他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妖怪后來去了哪,自己又是如何被救。

  他去問呂無咎,這位向來喜歡夸夸其談的神捕,卻出奇的緘默,到最后也只說了一句——“切莫離開逸塵”。

  雖不明所以,可他這十幾年下來,早已習慣了這種糊里糊涂。

  他不過是一個卑賤到塵埃里的小仵作,想那么多做什么。

  他暗暗猜測,那頭可怕到近乎無人能敵的妖物應當是離開了。

  雖然他曾夢到自己向呂捕頭求助,并且還在夢中提到了逸塵。

  可事實上,他對于逸塵的了解,僅限于那次徐府中的偶遇。

  事后想想,若是真把逸塵師傅給叫來,只會連累他平白丟了性命。

  這幾日相處下來,逸塵師傅平易近人,待人接物,比自己還要接地氣,更像是一位親和友善的兄長,哪里能對付得了那詭異可怕、殺人如麻的妖物?

  幸好,那只是一個夢啊!

  “我想出家,希望師父能夠成全。”

  陳池沒有起身,重復著道。

  周逸微微搖頭,聽著一名初中生年紀的少年,口口聲聲說出這種話,總感覺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十分不好的榜樣。

  可這能怪小僧嗎?

  “你可是你們老陳家唯一的獨苗,還指望著你傳宗接代。你父母雖都不再,可即便九泉之下,也不想見到你變成文和縣第二個光頭啊……何況還不是最帥的那個。”

  陳池尚未開口,一旁的香珠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什么。

  “奴覺得,老周家也急需要傳宗接代……”

  還沒說完,就被周逸一記冷漠的眼神殺給堵了回去,“閉嘴。”

  陳池面露苦澀。

  “可是……從我爺,到我爹,再到我……三代皆是仵作。若我有了兒子,將來也是一個沒有地位,卑賤至極,整日抬不起頭的小仵作。”

  周逸笑了。

  他指了指門口椅子上的書卷。

  “所以,小僧才讓你多讀書。無論何時何地,知識,永遠是改變命運的最大依仗。”

  “可是我……我們仵作出身的人,都屬賤籍,就算讀書了,也沒法子參加科舉啊……連鄉試的資格都沒有。”

  “凡事沒有絕對,只有沒有準備。”

  周逸說著,腦中不由飄過另一道卷發飄飄的高瘦身影。

  那人的出身比眼前的小仵作還要卑賤。

  可如今卻已有了成為某個隱世門派中最炙手可熱四代弟子的趨勢。

  周逸嘴邊不由浮起一抹繾綣笑意,看向遲疑不定的小仵作。

  “更何況,你娘在世時,也經常賣掉蒸餅、畢羅,換錢給你買書……你真以為,陳老夫人是有錢沒處花了?”

  陳池身軀一震,眼里盡是哀傷與悔恨。

  “多謝師父教誨,陳池明白了。某會努力讀書,爭取……不讓他們失望。”

  陳池握緊拳頭,抬起頭,正要去拿書卷,余光落向周逸手中那物。

  “咦,師父,這葉子……這不是咱村門口那株老槐樹的葉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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