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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最后的僧人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我竟然成了圣僧

  初夏過后,有天象熒惑守心。

  唐國多郡賊盜趁勢作亂,兵燹不休。

  又有大妖從江中誕生,自立道統,惑亂世俗。

  于是嶺南一帶,哀鴻遍野,新墳侵道,滿眼皆是斷絕人煙的荊杞舊墟,只剩潦倒孤村里的乞食野狐,與那荒郊渡外的冤魂哀歌。

  時有高人,拔地仙遺劍,一擲三千里,洞穿妖脊。

  大妖重傷而遠遁……

  劍南道,廣元郡。

  文和縣。

  徐府。

  月華如水,一股腦地傾瀉在庭院中央。

  為了款待遠來的客人,徐家遍邀郡中知名舞姬,在席間助興。

  美人素紗,伴樂而舞,猶如曳絮回雪,直讓徐家上下和京城來客目不暇接。

  宴席一角,周逸微微頷首,看得津津有味。

  事實上,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幾行煙熏般的黑色小字——

  ‘……時有高人,拔地仙遺劍,一擲三千里,洞穿妖脊。

  大妖重傷而遠遁,一路卻遭術道流派追殺。

  逃至劍南道,廣元郡,隱匿不見……’

  這一行行黑色小字,憑空浮生。

  唯有周逸能看見。

  它們的出現毫無規律,卻如劇透一般,描述著世間種種隱事秘聞:

  廟堂諸侯,紫電清霜伴龍輿。

  江湖爭霸,佛貍祠下藏鋒鏑。

  神怪異志,荒山廬冢狐觀星……

  有在千里之外,也有近在咫尺。

  已經發生,或是正在發生。

  其中就有一段關于周逸自己的。

  ‘……夏末之夜,徐家車隊歸鄉途徑荒村外,遇到一名俊美僧人平躺于荊棘廢墟之間,面如紙色,氣息微弱,周圍白骨遍地,荒草縈繞。眾人皆大驚,唯有徐公認定此子非是一般人,將其帶回徐府……’

  沒錯。

  自己在返回老家的高鐵上一覺醒來,竟擁有了張坐地能吸粉的真·俊美臉龐。

  外貌是超級有代入感。

  只可惜,是個和尚。

  之后就被碰巧路過的徐公一行強行撿走了。

  這一個月來,周逸客居徐府,臥病在床,通過黑色小字暗中了解這個世界。

  越了解,越從心……

  ‘……二十余年前,中土有妖鬼滅佛。’

  ‘……殺僧令現,三萬寺廟齊崩塌,僧侶橫尸陌路隨處可見。’

  ‘……各路妖王陰主齊發難,百萬寺僧皆還俗,留發者方能留頭。’

  ‘……又有妖君施咒于信佛者,使之食肉,好色,誑語,貪財……從此人間信仰崩塌,百姓罕有信佛者。’

  自己一定是非酋轉世了吧?

  居然穿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后一批……不,甚至有可能是最后一個僧人!

  本想靜待頭發長出,順理成章還俗。

  然而一個多月下來,自己頭上始終沒能多出半根毛。

  阿彌陀佛……你佛若是真慈悲……就保佑我這個假和尚盡早長出頭發吧!

  樂聲飄來,時而激昂清越,時而空靈婉轉。

  夜色漸漸深邃了下去,風起時,天空游曳的烏云遮蔽了半輪清月。

  周逸雙眉不著痕跡一剔,旋即耷拉,思緒返回當下。

  纓簪之家,鐘鼓饌玉。

  徐公身為致仕歸鄉的宰相,府中晚宴規格也是非比尋常,舞姬,樂人,嬖女,伶優,雜藝人,在一座座精美石燈幢的映照下,宛如蝴蝶穿花,競相獻技。

  不斷呈上的珍饈美味更是讓周逸大開眼界。

  可對于鹿筋猩唇之類的山珍美味卻敬而遠之——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夠啊。

  黑色小字中明文規定:‘天道無情,佛律森嚴,除非還俗,永不開戒。”

  佛門的五戒十善,早已化身天道規則,在每一名僧人剃度出家之時,于佛前顯化,同命數相融。

  “簡直就是王八條款!”

  周逸并不知,他這番與眾不同的表現,尤其那“嫌棄”的神色,全被數十步外的京城來客收入眼底。

  “那位便是徐公請回貴府的高僧?”

  宴席上首,錦衣玉袍的京城來客收斂起驚異的目光,恢復從容,舉杯低笑:

  “即便在長安城里,真正的高人也很難見到。能否請這位高僧演示一番,好讓某開開眼界?”

  與他同席而坐的,是一位高冠博帶、方臉闊腮的中年男子。

  徐公次子,徐芝陵,曾任廣元郡太守。

  今晚便是由他代徐公設宴款待京城來客。

  徐芝陵淺飲杯中美酒,放下白玉小杯:

  “家父因見不得陛下沉迷藥術,聽信江湖術士,方才告老還鄉。又怎會結交所謂高人?何況佛門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衰敗,百萬寺僧齊還俗,世間已無高僧大能。”

  京城來客笑道:“也是,徐公在中書省時,最痛惡的便是怪力亂神和所謂高人。記得徐公曾言,‘有道之日,鬼不傷人。觀德之時,神無乏主’。當天地有秩,人間道德昌盛時,陰怪便無法傷人,反而會奉百姓為主……某深以為然。”

  徐芝陵發出一聲輕嘆:“這位逸塵小師傅,只是被家父碰巧救下。因為時常吐露費解的言語,行事又不拘小節,偏偏容顏氣質非同一般,這才被那些多嘴舌的奴仆,戲稱為高僧。家父聽后也是哭笑不得。”

  說話間,徐芝陵又看了眼對方。

  他總感覺這位來自長安的官員有些不太一樣,言談舉止間,透著一股淡淡的出塵味兒。

  “哦?只是戲言,倒可惜了這副好皮囊。”

  廣額虬髯的京城來客從周逸身上收回目光。

  盈盈月光下,他那低垂的眼瞼仿佛蒙著淡淡的霧氣,腿邊的手不著痕跡地輕微顫了一下,心里卻如同狂風過境翻江倒海,掀起一陣又一陣的軒然大波。

  ‘怎么會有這種事!’

  ‘殺僧令現世,已有二十余年,天下已無真和尚。神荒滅佛法咒降世,更讓信佛者破戒食肉,無法自持……這個僧人逸塵,竟能不受神咒影響,肉食佳肴當前,視若無睹?’

  他強壓心底驚駭,再度斜睨向那僧人。

  精美石燈幢華光鋪灑不及的夜幕陰影中,黑暗氣息如海似漠,堆積在那襲如被月光浸染的雪白僧袍下。

  無論是沸反盈天的晚宴,還他身后擇人欲噬的黑潮,都無法侵擾那僧人分毫。

  僧人靜坐無聲,眉眼耷拉,唇紅齒白,神色清曠。

  可真正令人窒息的,卻是他頭頂釋放出的那一陣陣瑩白如月華的光澤。

  宛如一盞孤燃于世的佛前明燈,驅散人間寂暗與污穢,照耀彼岸與往生。

  ‘佛法如光,常伴其身……這可是真正高僧大德才能擁有的法相啊!’

  忽然間,那僧人轉過頭,視線飄來,臉上露出一抹奇異的神情,似笑非笑,高深莫測,難以言喻。

  京城貴客倒吸口涼氣,略微不自然地撤回目光,繼續與徐芝陵談笑風生,掩飾著內心的震驚。

  這僧人,好生看不透!

  厚沉的鉛云徹底遮住了縣城上空的皎月。

  雨水淅淅瀝瀝,順著青檐斗拱落下,在庭院四方織起珠簾。

  驟降的雨點淹沒了悠揚樂聲,也讓這場賓主都未盡興的宴席早早散場。

  雕梁畫棟的九曲回廊中,周逸目送著京城來客離去,下意識摸了摸圓潤光滑的頭頂,忽然覺得有些胸悶。

  “剛才在腦袋上抹了把鹿脂,一定被那個大胡子貴客給看到……草率了!該不會把我當成傻子吧?”

  想到這,周逸不禁仰天長嘆:“我真是太難了!”

  他才不想當和尚。

  他想吃肉,想攢錢,想擁抱此間大唐色彩斑斕的新生活。

  然而僧人要想還俗,不受戒律約束,是有條件的。

  相比那個毫無人性的條件,還是長頭發更容易些!

  為此周逸進行了多番嘗試。

  包括但不限于姜水洗頭,狂吃芝麻黑豆,蹭飯時偷偷涂抹各種營養豐富的動物油脂,花式倒立深情吟唱大悲咒……

  可氣的是至今沒多出半根毛來。

  從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小師傅留步。”

  周逸轉過身,只見一道臃腫的身影撞入眼簾。

  此人沒走上幾步便已氣喘吁吁,不斷擦拭著額上的雨水又或汗水,一雙細瞇眼中透著狼狽。

  徐良,徐府管事之一,年過四旬,身寬體胖,平日里總領府中內務。

  “徐施主有事找小僧?”周逸笑著問。

  “適才席間,小師傅沒怎么吃,估摸著是菜羹不合口味,廚房便另做了些蒸餅和清淡小菜。小師傅大傷初愈,還是稍微吃一些吧。”

  說罷,徐管事遞上手里的竹籃。

  熱騰騰的菜香味透過蒙著的灰布飄出。

  周逸客氣道:“有勞徐施主了。”

  徐良擺手笑道:“小師傅不要謝我,是二郎吩咐廚房做的。”

  二郎便是徐芝陵,只因他在徐公的五名子女中排行第二。

  按照唐國禮俗,周逸喚他二郎,徐府下人則恭稱他為小主子或是郎君。

  自從回到徐府老宅,無官一身輕的徐公便出門拜訪老友,徹底放飛自我,至今未歸。

  和周逸接觸更多的則是曾任廣元郡一把手的徐芝陵。

  他行事大氣,長袖善舞,卻也不乏細致。

  將周逸帶回徐府后,便請大夫醫治調養,安排奴婢服侍,里里外外,一應具全,頗有古時孟嘗君之風。

  ‘無論在哪個世界,顏值總能左右命運。’

  周逸暗自揣測,徐公父子禮賢下士,甚至不顧忌自己僧人的身份,這張高分臉想來功不可沒。

  靠臉吃飯的感覺雖然有些奇怪。

  可他并不介意以一個退休美男僧的身份,在徐府里繼續宅下去。

  放著現成的退役宰相大腿不抱。

  非要跑到外面那個對僧人極不友善的危險世界中擔驚受怕茍來茍去?

  ……光明正大當米蟲難道就不香嗎?

  “二郎有心了。”

  周逸發自肺腑地感嘆道。

  正要轉身。

  又是一行黑色小字,從眼前飛馳而過。

  ‘有陰怪,名虛耗,于文和縣外遇京城來客,食其心肝腦髓,剝其皮肉,編織皮襖,靨鈿人妝,假換身份,混入徐府。

  宴席之上,把酒言歡,談笑風生。

  徐府上下數十人,竟無一辨識。’

  紫電閃映,雷聲轟鳴。

  烏云下躥出一條條纏繞起伏的光蛇,劈碎雨幕,懸垂天地!

  周逸僵著臉,緩緩轉身,望向“京城貴客”的下榻之處,那座正靜立于夜雨中,時明時暗的小樓。

  夜風蕩起雪白的僧袍。

  他下意識裹緊。

  “臥……我佛在嗎?這里有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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