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日晨,就在欽差即將進入河南境內之際,河南開封府河南省按察司衙門。
此時的按察司衙門已經圍滿了百姓,衙役們奮力地在衙門外阻攔著百姓們,防止他們沖入衙門造成混亂。
就在這時,一輛官員的馬車駛到于謙府邸門前,待得馬車剛剛停穩之后,不等車夫掀開車簾,一名身著正三品官服的官員便一臉急切的掀開了車簾,彎著身子從車廂中鉆了出來。
這個面帶急色的正三品官員不是別人,正是河南按察使——林杰!
“林大人,您這是來找我家老爺嗎?”
于府看門的下人一見林杰,便急忙迎了上去,一邊攔在林杰身前暗中防止他闖進去,同時對他躬身見禮,一邊對林杰開口道:“還請大人容小的進去稟報一聲!”
“本官有十萬火急之事要見巡撫于大人,趕緊閃開,別耽誤了!”
林杰急吼吼的一把扯開那名攔路的仆人,三步并作一步地快步朝于府中沖去。
“大人!大人!…”
仆人見攔不住林杰,便急忙提步追了上去,一邊追,一邊喊。
此時的于謙正在書房中分析這幾天得到的消息,有河南和山西按察使報上來的,也有他派出去的仆人打聽到的。
雖然這些消息都很零散,但已經足夠他從中發現異常了。
“老爺!老爺!”
就在這時,書房外響起仆人的高聲呼喊,只聽得于謙眉頭微皺,但他知道,仆人若是沒有急事,絕不會如此大呼小叫的,因此,便收起腦海中的思緒,起身去打開房門一問究竟。
‘吱呀~’聲響,房門打開。
剛剛打開房門,于謙便看到了一臉焦急之色的林杰,和站在林杰身側一臉尷尬的仆人。
林杰看到于謙,頓時躬身拱手,急切道:“巡撫大人,大事不好了,有百姓沖擊按察使司衙門!”
于謙無論如何也沒料到,林杰竟然帶給他這么一個堪稱晴天霹靂的消息。
“怎么可能!”
于謙下意識的瞪大了雙眼,緊緊盯著林杰:“此事當真!?”
“大人,下官有幾顆腦袋敢拿這種事蒙騙大人?”
“呼~”
于謙深出一口濁氣,臉上的驚疑之色頓時消散,冷靜地看著林杰,沉聲吩咐道:“走,領本官去看看!”
林杰有些遲疑的看著于謙:“大人,不用調兵嗎?”
“那些百姓沖入衙門了嗎?或者說他們行兇殺人了?手上有武器嗎?”
于謙盯著林杰,一連發出三道疑問。
“這……”
林杰頓時遲疑了下來:“那倒是沒有,下官在來尋大人之時已經下令按察使司衙門的衙役們守住門口,絕不可放一個百姓入內!”
“既然如此,那為何要調兵!”
于謙冷著臉,看著林杰:“爾身為朝廷正三品大員,遇事就是這樣處置的嗎?”
于謙是兵部右侍郎,又是奉旨巡撫河南、山西兩地軍政的最高長官,他自然有權力根據現狀調動少部分地方軍隊。
林杰脖子一縮,急忙向于謙躬身拱手請罪:“下官妄言,請大人看在事起緊急的份兒上,還請大人原宥下官這一次!”
“哼,此次就饒了你,否則,本官定會具折入京,彈劾你莽撞之舉!”
于謙冷哼道。
“謝大人!謝大人!”
林杰連連躬身拱手道謝。
于謙換上了巡撫官服,隨著林杰一同離開的于府,前往河南按察使司衙門。
“按察使大人究竟在哪里!”
“對啊!快讓按察使大人出來為我們做主!”
“如果官府不給我等一個交代的話,就別怪我們上京告御狀!”
“……”
“諸位靜一靜,我們大人馬上就到!”
一名領班模樣的衙役看著面前混亂的場面,高聲喊道。
就在這時,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在數名手持長槍、鋼刀的士卒的護衛下,緩緩行來。
隨著他們的出現,場面漸漸的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似有所感的轉過頭,朝兩輛馬車望來。
馬車在人群外停下,車簾掀開,頭戴烏紗帽、一身官服的于謙和林杰鉆了出來。
兩人的出現頓時引起了周圍百姓的sao動,紛紛不由自主地蜂擁上來。
幸好隨行的士卒都是精銳,在護衛隊長的率領下將情緒激動的百姓們擋住,防止他們混亂之下傷到于謙和林杰。
“諸位!諸位!”
剛剛從車廂中鉆出來的于謙,還沒來得及下馬車,看到眼前混亂的場面,站在馬車上的他頓時高聲開口道:“請靜一靜!請靜一靜!”
他一邊高聲呼喊,一邊伸出雙手向下按壓。
他的聲音傳到了最前方的百姓的耳中,再加上他臉上鎮定的表情,讓最前方的百姓莫名的感到心安,不再繼續出聲。
隨著前方百姓噤聲,后面的百姓也紛紛安靜了下來。
原本嘈雜、緊張的混亂場面,隨著于謙的到來,迅速平靜了下來。
“不知諸位聚集在按察使司衙門所謂何事?”
于謙站在馬車上,面色肅然的看著下方的一眾百姓,高聲開口道:“要知道,依律,聚眾沖擊官府可是謀逆大罪,是要誅九族的!”
盡管于謙心中知道他們的訴求,但為了查清真相,于謙也不得不故作不知!
“這位大人,草民等的土地被那些大老爺們低價買走,沒了活路,不得已之下,才到此想請按察使大人出面主持公道!”
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百姓們頓時被于謙的話嚇住了,低微的聲音再次在人群中響起,但他們此時已經恢復了理智,再加上于謙的警告,讓他們不敢再造次。
事實上,于謙之所以這么說,就是為了將他們定義為伸冤,而不是沖擊衙門,防止地方官府亂來。
兩者雖然都是聚眾在衙門口,但后果可是天差地別的。
伸冤是朝廷允許的行為,伸張正義;而沖擊衙門,可就是蔑視朝廷,是造反!
于謙看著面前的眾百姓,微微皺眉,沉聲道:“這樣吧,你們這么多人聚在衙門口也不是個事兒,你們選出幾個德高望重者,隨本官入內,將你們的冤情講給本官和按察使大人!”
“這……”
眾百姓頓時沉默下來,相互之間輕聲開口商議起來。
“小老兒是孟津縣衛坡村村長,我可代表我們村里的村民!”
“我是孟津縣喬莊村村長!”
“我是……”
“我是……”
其實,這些人心中都非常忐忑的。
自古民不與官斗,若不是實在是被當官的整得活不下去了,誰會冒著性命之危遠道跑來省府伸冤?
“好,就請諸位村長隨本官入內,其余百姓就在外面稍待!”
于謙點點頭,從馬車上下來,對眾百姓開口道。
“慢著!”
突然,一道突兀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眾人紛紛朝聲音響起的地方望去。
只見一名二十歲不到、約莫一米七、一身儒衫的年輕人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于謙。
“大膽刁民!”
林杰下意識的開口對年輕人呵斥道。
于謙對林杰擺了擺手,和顏悅色的看著年輕人:“不知你開口阻攔所為何事?”
年輕人徑直來到最前面,隔著士卒,對著于謙遙遙拜道:“學生宣德九年秀才吳晨,見過巡撫于大人!”
“你知道本官?”于謙微驚。
要知道,于謙雖然以兵部右侍郎之職奉旨巡撫河南、山西,但并沒有過多的插手兩省的政事,更多的是將兩省的現狀上報給朝廷,提出他自己的建議,知道他的都是兩省的官員。
所以,當于謙從吳晨口中聽到他直呼出自己的職務時,才會如此驚詫。
巡撫,在成化之前,是屬于皇帝臨時派遣的職務,主要是負責巡查邊地的軍政,防止邊軍懈怠,多數是由朝廷六部的文官重臣擔任。
成化年間才開始正式成為一個常設職務。
“大人之名,學生曾在官府告示中看到過,如今朝廷欽差剛剛進入河南境內,不可能是欽差。所以,在看到大人居于按察使大人之上時,學生便大膽猜測,大人乃是宣德五年奉旨巡撫河南、山西的于謙大人!”
吳晨恭敬的回道。
“恩,你倒是有心了!”
于謙緩緩點了點頭,望著吳晨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深意,眉頭微皺的對他開口問道:“現在可以說說你為何出聲攔住本官了嗎?”
吳晨躬身拱手作揖,臉上毫無懼色的看向于謙,開口問道:“學生斗膽,敢問大人,朝廷打算如何處置此次事件?”
“大膽!”
于謙還未出聲,身側的河南按察使林杰便呵斥出聲:“朝廷大事,豈容你一個小小秀才過問?”
“林大人稍安!”
于謙對林杰擺擺手,而后一臉輕笑的看著吳晨,開口道:“朝廷自有法度,你身為秀才,當下應該全力準備鄉試,以期為朝廷效力,忠君報國、清廉為官!”
“可是鄉親們……”
吳晨有些猶豫的看著周圍身著布衣的百姓。
“本官受皇上指派,忝為兩省巡撫,若百姓們真有冤屈,本官自會為他們討還公道!”
于謙擲地有聲的開口道。
不說他身上有全權處置此事的圣旨,就說他身為兩省巡撫,最起碼也能夠在欽差到來之前,保證這些百姓的人身安全!
“既如此,那就拜托大人了!”
吳晨對于謙躬身拱手作揖,就此作罷。
三日后,當欽差顧佐到達開封之后,第一時間就找到了于謙。
為人正直、嫉惡如仇的顧佐聽聞于謙調查出的真相之后,也不禁感到震驚。
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各地地方官竟然和當地的地主劣紳沆瀣一氣,以官府的名義,將百姓們的田地以低于市價四分之一的價格買下,然后再加上一半,以四分之二也就是二分之一的價格,轉手賣給地方的地主劣紳,從中賺取差價。
雖然一畝地的價格不算多,但成千上萬戶百姓的土地加起來所產生的利益,可就非常驚人了。
顧佐和于謙兩人聯名將在河南所了解到的信息具折,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北京城,第二天,也就是二月二十三日傍晚,兩人的聯名奏折便送到了內閣的案頭。
三楊深感事關重大,相互商議之后,在第二天日朝散朝后聯袂覲見了朱祁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