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口諭:宣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謹身殿大學士楊榮、武英殿大學士楊溥、英國公張輔、禮部尚書胡濙覲見~”
很快,五人便進入了大殿,就要對著端坐在丹畢上的朱祁鎮跪地行禮,卻被朱祁鎮擺手制止:“私下就免了吧!”
“謝皇上!”
“今日朕找你們來,是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們商議一番,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還請皇上明示!”
“先坐下說吧!”
朱祁鎮的話音剛落,金英便急忙帶著幾名太監自內殿中搬出凳子,放到五人身后。
“謝陛下!”
五人躬身謝恩后,便正襟危坐在身后的凳子上。
“朕前兩日巡視京營,發現京營老弱過多,這雖然只是京營的一座營地,但也能管中窺豹,從中看出現在京營士卒大部分都已年老,戰斗力下降到已經影響了整個京營的整體戰斗力,若宣府大同有變,我們將拿什么去抵擋?”
“陛下,您的意思是?”
楊士奇聽了朱祁鎮這么一番話,對朱祁鎮深有了解的深知朱祁鎮又有什么幺蛾子了,所以,謹慎的開口問道。
“朕初步的計劃是,將京營中三十五歲及以上的普通士兵、四十五歲及以上的基層將領、五十五歲及以上的中層將領、六十五歲及以上的高層將領全都裁汰!”
“什么!?”
在場五人不約而同的驚呼出聲,要知道,他們可都是四朝老臣,其城府之深沉。
然而,即便是這樣,依然被朱祁鎮的話給震得外焦里嫩的。
張輔率先反應過來,略顯擔心的看著朱祁鎮,問道:“陛下,這會不會造成嘩變?”
“無妨!”
朱祁鎮毫不在意的擺擺手:“朕打算給他們一筆費用,稱之為退役費,每人二十兩銀子,還有二十畝田地,另外,他們及其家人的戶籍也一并轉為民戶,后世子孫也可以參加科舉、武舉,為朝廷效力,他們本人也可以進入各地府衙、衛所,清繳轄區內的盜匪。”
“看來陛下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吧?”
楊士奇苦笑不已。
“嗯,那天在京營和成國公以及京營的將領們透了透風,今天宣你們到乾清宮,就是要將這件事確定下來。”
楊士奇躬身問道:“陛下,老臣斗膽問一句,京營大概有多少退役士卒?”
“十五萬!”
“……”
楊士奇、楊榮、楊溥、胡濙、張輔五人均是一陣無語。
不說其他的,僅僅十五萬人每人二十兩銀子的退役費,那可就是足足三百萬兩銀子了,都相當于朝廷一年六分之一的財政收入了。
朝廷的稅收可不僅僅只花費在軍隊上,況且,要照朱祁鎮這么玩兒,朝廷這一千八百萬兩白銀的稅收也不用干別的了,全部給他恐怕都不夠花的。
不,是一定不夠花!
“陛下,朝廷一年僅僅只有一千八百萬兩銀子的稅收,這一下子要拿出這么多,恐怕……”
后面的話楊士奇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朱祁鎮確實早有預料。
朝廷的稅收是每年夏稅、秋稅兩稅的整合,也就是說,現在朝廷用的還是宣德九年征收上來的秋稅。
本來九百余萬兩足夠朝廷正常開支了,但誰想到宣德皇帝在這個時候突然駕崩了,他的喪事那又是一大筆開銷,再加上新君繼位又是一筆開支,還有正在商討制定中的實發官俸。
這一筆一筆的,若不是還有宣德打下來的基礎的話,恐怕今年朝廷的日子不會好過!
“兩個選擇,每年內閣劃撥朝廷財政的百分之三十給五軍都督府,其他的內閣就不用管了;要么,軍隊的這些費用就由朝廷全部承擔!”
朱祁鎮毫不猶豫的祭出殺招,我管你呢,沒錢就按照朕的來!
“額…”
楊士奇幾人聞言頓時一愣,這不是赤果果的威脅嗎?
有這樣的皇上嗎?
即便是身處武將勛貴陣營的張輔,對此也是苦笑不已。
事實上,自仁宗皇帝開始,內閣和戶部就一直拿軍餉的時候來卡五軍都督府的脖子,搞得五軍都督府那些武將們一個個火大不已。
但他們又不能拿有皇帝支持的內閣怎么樣,除非他們敢跟皇帝對著干!
不過,對于朱祁鎮的要求,張輔自然是舉雙手贊成的,即便心里不贊成,那也得贊成!
朱祁鎮看著楊士奇他們問道:“你們要不要和戶部商議一番?”
“陛下所言甚是,臣等應當要和戶部商量之后才行!”
楊士奇頓時贊同。
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即便最后答應了,那也不是內閣的責任,這里面還有戶部參與呢。
“好吧,反正無事,朕陪幾位師傅在這里等一等!”
朱祁鎮先是對楊士奇幾人笑道,隨后對一旁的金英開口道:“你現在就去宣戶部尚書到乾清宮來,要快,別讓幾位老大人久等了!”
“老奴遵旨!”
金英退出乾清宮,快步朝六部的方向趕去。
宗人府、欽天監、都察院、大理寺、五軍都督府分別坐落在大明門外‘T’字形廣場連接長安左右門的千步廊左右兩側,所以,倒不是很麻煩。
金英很快就來到了戶部,因為走得急,找到戶部尚書劉中敷的時候,早已滿頭大汗。
“金公公,您怎么有空到我戶部來?”
劉中敷詫異的看著滿頭大汗的金英,開口問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劉尚書啊,陛下急召您入宮覲見!”金英一邊擦拭著額頭、臉上的汗水,急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劉中敷驚問出聲,向金英打聽道。
“這…雜家就不知道了。”金英可不想被逐出宮去,外放到地方當鎮守太監。
沒錯,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即便泄露了宮內的機密,按照朱祁鎮的性格大概率會將他外放到地方軍隊或者藩王府里當個鎮守太監。
劉中敷無奈,只得跟著金英前往皇宮。
乾清宮,金英離開后,楊士奇再次對朱祁鎮開口問道:“陛下,你說的三個條件中除了第一個之外,其他兩個可都是太祖定下的祖制。”
“祖制?”
朱祁鎮雙眼微瞇,輕聲道:“如今天下承平已久,除了邊鎮尚能有所作為之外,個地方軍備都已廢弛,若不及早整頓,一旦戰端開啟,我們拿什么來抵擋?”
“古人言:國家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額……”
楊士奇五人相視一眼,他們都沒想到朱祁鎮小小年紀竟然能說出這么有道理當話來。
楊士奇卻苦笑道:“可是陛下,一旦消除了軍戶,那兵員又從何而來呢?”
“全國難道就只有十五萬軍戶?”
朱祁鎮反問道。
開玩笑,欺負他年紀小不懂?
“額……”
楊士奇等人一臉的尷尬,唯有六十歲的張輔在一旁輕松看戲,只感覺朱祁鎮這個皇帝太對他的脾氣了,硬!
甩手不干?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陛下,那些可都是其他地方的軍戶啊!”
楊士奇擔心道:“一旦當地軍戶全部被京營征召,那地方衛所怎么辦?”
“不是還有退役士卒嗎?”
朱祁鎮開口道:“相比那些新兵,作戰經驗豐富的退役士卒不是對地方的幫助更大?給他們土地,也是朝廷對他們多年戰功的酬勞!”
“……”
楊士奇等人對此沉默以對,不接朱祁鎮的話。
“朕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朕現在實行的軍制是比太祖的軍戶制更強的制度!”
“還請陛下明示!”
和楊士奇他們不同,張輔顯然很感興趣,很想聽聽朱祁鎮口中比太祖皇帝還要好的制度!
“朕的初步計劃是這樣的,新兵從十八歲到二十歲、二十歲到二十五歲這兩個年齡段開始招收,第一個年齡段朕稱之為預備役,他們在二十歲之前的主要任務就是訓練;而第二個年齡段,朕稱之為正規軍!”
朱祁鎮解釋道:“在激烈的戰斗中,若是正規軍出現大量傷亡來不及補充,那就從預備役里面擇優挑選補充,每年招募新兵,都從預備役開始,不足的再面向全國的軍戶、甚至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楊士奇驚呼出聲。
“是啊,普通百姓會來加入軍隊嗎?”
張輔也疑惑道,正所謂:好男不當兵,好女不嫁丁!
“每人每月五兩銀子,吃住全部由軍隊負責,這些銀子完全足夠他們花銷,或者寄回家去!”
“五兩!?”
在場眾人均是驚疑不定的看著朱祁鎮,像是在說:皇上,您確定您說的是真的?
“京營一個月就要支用近一百五十萬兩銀子?”
楊士奇不愧是內閣首輔,最先反應過來。
“咳咳~”
頓時,殿中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響起,顯然是被朱祁鎮的大手筆給震驚到了。
朝廷一年的總收入才一千七八百萬兩,要按照朱祁鎮這個玩兒法,僅僅京營士兵的軍費就去了一千八百萬兩,還有士卒平日的吃住,還不算每年都會有的退役士卒的費用,還有士兵兵器鎧甲的日常損耗等等。
要這樣算下來的話,朝廷一年的稅收竟然養不起不到三十萬士卒的京營?
“不行,絕對不行!”
楊士奇想都沒想,直接站起身來,也不等戶部尚書劉中敷了,直接就拍板道:“臣同意陛下每年三成稅收當軍費的條件!”
開什么玩笑,朝廷著實養不起啊!
“陛下,戶部尚書到了!”
就在這時,金英進入乾清宮,來到朱祁鎮面前稟道。
朱祁鎮面帶微笑的開口道:“哦?來的挺快呀,快宣!”
“皇上口諭:宣戶部尚書劉中敷覲見~”
金英高聲向外面喊道。
劉中敷進入殿中,一眼就看到了臉色漲紅的站著的楊士奇和正襟危坐的楊榮、楊溥、胡濙、張輔四人,但他們臉上卻都帶著莫名的神色望著他。
劉中敷來不急多想,急忙跪地拜道:“臣戶部尚書劉中敷,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愛卿平身吧!”
朱祁鎮笑著虛抬了下手。
“謝陛下!”
劉中敷站起身,向楊士奇、楊榮、楊溥、胡濙、張輔分別行禮,五人也起身紛紛還禮,當然,楊士奇本就已經被朱祁鎮的大手筆驚得從凳子上站起來了。
劉中敷回身向朱祁鎮躬身拱手道:“陛下,不知您急召臣入宮可是有何吩咐?”
“哦,剛剛楊閣老已經代你同意了朕的要求了!”
朱祁鎮笑吟吟的看著劉中敷。
“額…”
劉中敷有些納悶當看著楊士奇,你是內閣首輔不錯,但你不和我這個正牌戶部尚書商議就隨便做我戶部的主,可就說不太過去了。
說不得一臉陰沉的看著楊士奇:“不知楊首輔答應了陛下什么,方便和下官說說嗎?”
張輔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淡淡開口道:“也沒什么不能說的,就是楊閣老答應陛下,每年從戶部稅收中提出百分之三十用于京營的軍費,也就是說,去年稅收一千八百萬兩白銀,今年戶部就要撥付六百萬給京營用于軍費開支!”
“什么!?”
劉中敷聞言,頓時急了,對著楊士奇怒目相視:“楊閣老!軍隊的費用什么時候由戶部支付過?”
胡濙見此,急忙起身安撫劉中敷:“劉尚書息怒,你先聽本閣給你解釋一番事情的原由之后,再興師問罪如何?”
劉中敷無奈,只得對胡濙拱手道:“胡尚書,您來說說吧!”
朱祁鎮和張輔君臣倆沒心沒肺的坐在一旁當起了吃瓜群眾……
“事情是這樣的…”
隨即,胡濙便開始向劉中敷解釋起來。
劉中敷剛聽到朱祁鎮的兩個條件之后只是微微皺眉,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妥,但當劉中敷說出朱祁鎮那每人每年六十兩銀子當軍餉之后,劉中敷氣得差點沒暈過去,這才發現是他錯怪了楊士奇。
劉中敷急忙向楊士奇躬身作揖致歉:“楊閣老,是下官莽撞了!”
“沒事,你知道了就行了!”
沒錯,只要你認可了這事兒,那就不關他的事兒了,以后有事,大家都別想拿這件事來互相指責就行了。
劉中敷弱弱的看向朱祁鎮:“陛下,您看~”
他雖然敢在楊士奇這個內閣首輔跟前炸刺,但卻絕對不敢在朱祁鎮這個皇帝面前炸刺。
首先,內閣是仁宗皇帝首創,再經過宣德皇帝改組后才正式成型。
說是內閣,但在權力上,他們依然相當于皇帝秘書處的秘書,內閣大學士僅僅只是一個正五品的文官,如果沒有六部尚書或侍郎的加銜,他們根本無法和正二品的六部尚書相抗衡。
畢竟,無論內閣發出什么政令,都需要六部具體執行,只需要在中間使點兒絆子,就夠內閣喝一壺了!
即便是萬歷時期赫赫有名當內閣首輔張居正,那也是兼著吏部尚書呢,如果在任的吏部尚書不聽他的招呼,那么不好意思,你靠邊站站,別擋路!
他能直接越過不聽指揮點堂官指示下面的部員辦差,絲毫不會耽誤公務!
“好了,既然你們都沒有意見,那這件事就這樣了,戶部盡快將前期的三百萬兩軍費移交給五軍都督府,由御馬監派員負責監督!”
朱祁鎮適時起身,笑道:“你們先退下吧,朕一會兒還要去文華殿上學呢!”
“臣等告退!”
眾人齊齊起身,向朱祁鎮躬身拱手行了一禮之后,依次退出乾清宮。
至于朱祁鎮,他哪是去上學去,他是收銀子去了!
后世明史上赫赫有名的‘乾清軍議’的乾清宮會議,就這樣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了,然而,它對大明帝國的影響,卻是非常大的。
特別是朱祁鎮的那句‘國家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更是成為大明后世歷代皇帝的座右銘,朱祁鎮的高祖—正統皇帝起居注更是堪比太祖朱元璋的皇明祖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