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埋頭苦干？人際關系？”
蘇航有些疑惑。
“這兩者之間是對立關系嗎？”
袁華走出去的身形一頓。
有對立關系嗎？
難道是自己想岔了？
等等，讓我捋一捋，袁華靠在了門上，蘇航也不急，挪了張凳子就坐下來了。他看得出來，袁華和薛琺之間似乎并不是那么和諧，而他們之間的矛盾點似乎和這句話有關系。
袁華此刻已經陷入了沉思。
當初他因為要復現另一位院士的論文研究成果，但一直沒有成功，自己的老師，也就是薛琺，當初還不是院士，只是一個教授。薛琺有幾篇論文是直接把那位院士的結果當成前提條件來用的。而袁華被分配的任務需要用到薛琺論文的結果，但是每次實際實驗都沒有得到理論推理出的結果。
于是袁華就開始閉門鉆研，先是審視了一遍自己老師的論文，邏輯上是沒有問題的，根據參考文獻再一次溯源，發現了終極問題，原來是那位院士的論文有問題，正是這一大前提條件不對，所以間接地導致了袁華一直沒有得到理論推理的結果。
按理來說，袁華那個時候應該是非常興奮的，發現了前輩的問題所在，直接推翻，然后重新得到正確結果，刊發有望啊！
雖然這個問題屬實小眾，每年被引數也極少，基本上只有他們深研這一專業的人才會去研究，但也不失為一件顛覆的事情。
袁華確實是這樣想的，所以就和自己的老師，也就是薛琺商量了一下，結果卻被老師駁回了。
這樣一來，袁華原本準備了近一年的論文就告吹了，心里要是說沒有一點疙瘩是不可能的。
但是，在老師的研究團隊做事，發論文都得交導師查稿，想要偷偷發刊，那被發現就不是訓一頓說得過去了。更何況，自那以后，薛琺導師對他的態度好了很多，獎學金升為了一等，每月的小獎金也翻了個倍，甚至還取代了一名博士生，成為了老師帶出去的跟班。
天真的袁華，以為這是老師的獎勵，以為薛琺是看中了自己那敏銳的學術能力，后面他又發現了幾篇有問題的稿子，這次他沒有告訴導師，而是自己偷偷去學術道德委員會舉報了……
結果……舉報信石沉大海，他也是。
原本態度極好的導師突然變了臉，說好的保送博士研究生推薦信也無了。
袁華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一切的原因。
當走到了某一個行業頂端、前沿的時候，全國都沒有剩下多少人了，甚至全世界這個圈子也就這點人。
要說不認識，那是不可能的。
而完全看明白那些前沿科研論文，并且發覺其中的不當之處，也還是那么一群人。
自己這是犯了禁忌啊。
尤其是自己的導師，薛琺，正處于推薦院士的關口上，稍稍一點點風聲都得小心著點。
自己這是撞上去的啊。
畢業后，導師送上最后的告誡。
“科研不是埋頭苦干，還是人情世故啊。”
正應了那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所以為的象牙塔，其實也有瑕疵，即使是那猶如碧色琉璃的蒼穹，也有一條裂痕。
自那以后，袁華悟了。
他要圓滑一些，大家有事多商量，有事好商量，商量商量就過去了嘛。
直到今天，他重新登上了他原本在一畢業就應該達到的地位上，他的愣頭青組長向他問起了薛琺，這段記憶再次浮現。
面對這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組長，他從未有過任何不敬，但是對于薛琺的事情，他卻不想、也不敢多說。以薛琺在這個領域的話語權，自己若是頂著他的名號可以走得很順，但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可能就止步于這里了。
但是他又不想讓蘇航這般有天賦的人和薛琺同流，于是他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么多年，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這兩者確實不是完全對立，但是……
他卡了一下殼很快反應過來，關鍵在于這兩者背后的意思。
是靠著自己埋頭苦干得到科研成果，還是靠一些見不得光的操作來牟取利益。
后來他才知道。
自己的老師和那位院士也是學術道德委員會成員。
后來他才發現。
如果那個結論證偽，那么自己老師很多篇論文都會直接作廢。
后來他才明白。
有些事，知道的都知道，不會說，不知道的，看了也沒用。
人情世故四個字，抵過數倍的埋頭苦干。
江湖水太深……
想到這里，袁華猛地抬頭看向蘇航，蘇航也看向袁華。
“蘇航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蘇航：
什么情況，你沉思良久，然后就和我說這？就不分享一下思路歷程嗎？而且，語氣還挺沖。
許晴剛好從辦公室出來，正巧碰見袁華說這話，有些尷尬，又默默退回去了。
“你們聊，你們聊，我什么也不知道。”
袁華也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回過神來，居然敢這樣對組長說話。
組長好感度111
“組長，我意思是，你還年輕，你不懂。”
“欸，我意思不是說你黃毛小子啥也不懂，而是……”
“而是組長，你初到社會，不知人心險惡。”
“等等，不對，組長，我意思不是這個，怎么還越跑越偏了呢？”
“算了，組長，我老實說吧，你不懂。”
袁華差點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蘇航也被逗樂了。
“你倒是說說，我怎么不懂了。”
“說了你也不懂。”
“你倒是說啊，你不說怎么知道我不懂。”
袁華直接伸手把蘇航挖會議室里一拉，關上門。
“組長，我如果說了，你不要到處亂傳。”
看著袁華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蘇航點了點頭。
袁華一肚子話涌到嘴邊，卻又突然咽了回去，一個剛剛結識的組長，值得信任嗎？或者說，自己只是剛剛認識的員工，值得被信任嗎？
“算了，組長，我把幾篇論文發你，你回去之后看看能不能復現，放心，在咱們研究所就能做，你看完之后覺得有問題，我再把事情和你說。”
蘇航一開始還以為袁華終于要說了，結果，就這？
袁華卻是一個字都不想多說，拿出手機給蘇航發了幾篇論文的，就閃身開門回辦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