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時間,十八點五十五分。
距離羽褪祭祭祀的開始,僅僅只有五分鐘。
上野覺坐在鸀鳿神社的一個房間里,透著窗戶,看著在神社外聳動的人頭,那些數不清楚的人們,正是來參加羽褪祭的旅客們。
一名一直掛著笑容的,僅僅只有十三四歲的可愛少女,穿著一身巫女的服飾,給上野覺倒了一杯茶。
在上野覺的視野里,這名少女和倉持泉一樣,在身后時刻不停地飛舞著好幾只鸀鳿。
坐在上野覺對面的,正是上野覺一直沒有找到的,羽褪會會長,河原麻希。
上野覺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正在服侍二人的巫女臉上的笑容,與其說是表情,更不如說是一種長年累月,被動的肌肉記憶。
她的雙目極其空洞,就如同一個提前被調制好的機器人,并沒有自己的思想。
“她也是祭品,對吧?”
上野覺問道。
回應他的,是河原麻希微笑的點頭。
“那么,你現在應該明白,為什么小泉與眾不同了吧?”
上野覺也點了點頭。
在來到鸀鳿神社之前,他花了將近半天的時間,了解了很多關于倉持泉小時候的事情。
和上野覺以及倉持泉本人想的都不同,羽褪會,并非同時擁有很多繼承人。這也就意味著,原本認為的,把祭品對外包裝成會長的繼承人的說法,其實是錯誤的。
在人數眾多,恰好構成循環的祭品們里,只有倉持泉一人,脫穎而出,被當地居民認為有機會繼承羽褪會。
而從那位警察口里得知,倉持泉在小時候,和其他的巫女們表現出了極為不同的一點。
當其他的巫女掛著笑容,迎接前去鸀鳿神社參拜的客人時,倉持泉卻通常趁機偷偷溜出去,甚至是獨自下山找其他小伙伴玩耍。
那個警察甚至還回憶道,倉持泉剛滿十歲的時候,還做了一次噩夢,說自己夢到了前世,還跑下山來找當時剛剛入警局的他尋求幫助。
上野覺在晚上到達鸀鳿神社后,被神主接待到一個客房里,見到了河原麻希,以及旁邊宛若機器人的巫女,綜合這些東西來看。
比起其他的祭品而言,倉持泉,更像是一個正常的人。
“除了倉持泉,所有的祭品都和她一樣嗎?”上野覺用手指指了指巫女。
面對上野覺如此無禮的行為,那名巫女卻好似什么都沒有看見,臉上掛著從未改變的微笑,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上野覺。
“對。”
河原麻希的表現依舊莊重大氣,無時無刻散發著身居高位的氣息。
“她們就好似最珍貴的雛人形,外表艷麗,衣飾華美,內心卻只有空洞。逆來順受,在漫長的輪回里,失去了自我的意識,僅僅剩下完成祭祀的本能。”
河原麻希微微嘆氣。
“上野先生,你知道徒花嗎?”
上野覺搖了搖頭。
河原麻希的眼睛流露出哀傷:“徒花,是不會結果實的花朵,為凋零而綻放,為死亡而誕生。只有花的外形,虛有其表,留有余香,卻沒有內在,直到凋零都不會孕育果實。”
河原麻希站起身,身上穿著的黑色振袖和服紋著鸀鳿神鳥翱翔的樣子。
她走到了那名巫女的身旁,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巫女的臉龐。
巫女卻沒有任何的反應,就好像,她真的只是一個木偶。
“身為祭品的她們,不就是徒花嗎?為了祭祀而生,為了祭祀而死,在漫長的輪回里,早就忘記了自己身而為人的意義。”
說著,河原麻希的手上突然用力,留長的指甲瞬間在巫女年輕稚嫩的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可是,巫女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還是那種溫柔和順的微笑,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我多么希望,她可以打開我的手。”河原麻希嘆了一口氣。
“可是,她們已經死了。在那鮮活的軀體里,是一個枯萎的靈魂。”
河原麻希重新坐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我想,恩田神主一定告訴過你,我們會滿足她們的所有要求,不會限制她們在祭祀前的自由,對吧?”
上野覺想起了之前恩田和也和他的對話:“對。”
“這句話,并非是用來糊弄外人的。這是一道諾言,讓我們發自內心遵循的諾言。”
河原麻希的眼神里流露出回憶。
“還請上野先生慢慢聽下去,接下來的話,和羽褪祭與衣褪祭的起源有關系。”
“在遙遠的過去,在殘忍的祭祀后,我們發現,活下來的人有了重生的能力。”
“我想上野覺先生您應該也可以看見吧,在她們身后飛舞著的神鳥。”
河原麻希指了指那些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鸀鳿。
“我們猜測,那些幸運兒之所以能夠重生,便是因為鸀鳿的存在。”
“鸀鳿似乎可以引導亡者的靈魂重新進入人世。”
上野覺打斷了河原麻希,他聽見了一個有著深意的字眼。
“那些幸運兒?”
那些.....并非是我們。
面前這個明顯是重生者的河原麻希,卻隱隱之中,表明了自己,一開始似乎也沒有重生的能力。
“真是敏銳呢,上野先生。”河原麻希短暫地愣了愣,隨即就繼續說道:“的確,我們并非是被鸀鳿眷顧之人,哪怕我們參與了祭祀,除了慘死就沒有第二種出路。”
“但是,如你所見,我們最終還是進入了輪回。”
“這就又回到了衣褪祭和羽褪祭身上。”
“羽褪,褪下神鳥的羽毛,實著是從被鸀鳿眷念者身上,引誘走極為少數的鸀鳿,讓這些擁有神奇能力的鳥兒們,能夠為我們服務。”
“衣褪,褪下人的身軀,實際上是祭祀一個可以重生的祭品,讓另一個即將死去,卻盜取了足夠數量鸀鳿的人,一起進入輪回。”
“而在這些計劃想要開始,單純的暴力威脅很難徹底收買人心。所以,當時就是高層的我們,選擇了威逼利誘。”
“我們將竭盡我們的所有,將擁有重生能力的人們供養起來,滿足她們的一切要求,為的就是讓我們也可以跟隨她們,可以進入輪回。”
“她們可以一直享受身強力壯的年華,不用顧慮未來。我們也可以如愿以償地輪回,達到另類的永生。”
突然,河原麻希又嘆惋般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巫女。
“可惜,我們還有一個事情沒有意料道。”
“當時,我們發現,所有的輪回之人,隨著輪回次數的增加,回想起前世記憶也就越漫長。”
“后來,當我第一次重生時,我終于知道了原因。”
上野覺清晰地從河原麻希眼中看見,一抹刻骨銘心的恐懼。
“從胚胎長成嬰兒,要經歷十月懷胎。”
“這就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