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罷此番,柳元正反而徹底放下了心中的憂慮。
他此前怕得只是師尊身受重傷,無計可施。
既然師尊早已經心中有了定計籌謀,那么此刻師尊身上的傷勢再是肆虐可怖,卻也不再顯得那么重要了。
眼見得柳元正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宗萱道子也是噙著笑意,緩緩直起身子,將桌案一角的香爐捧到近前來,正待有所施為,卻見柳元正遙遙地招了招手。
沒做多想,宗萱道子將香爐復又推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翻手自乾坤袋中取出來一方玉匣,打開時,便見一枚枚塔香擺在其中。
再翻手,取出的便是一根手指般細長的藥木。
少年先以自身法焰,搓動指尖將藥木點燃了,復又用藥木上燃起的火,點了幾枚塔香,這才將點燃的塔香依次放入香爐中。
作罷這一番,柳元正只是將那藥木上的火熄了,而后收起,卻又將那一方玉匣留在了桌面上。
“西行漫漫路程,這是大師伯送與我的香方,香氣清幽,可使人醒神,又恰到好處,歸程時,弟子取材制了兩匣,自覺這香還是不錯的,送與師尊一匣,若師尊覺得也好,我再時常給師尊送來。”
說話間,宗萱道子復又整個人蜷縮進了竹椅中,聞言,道子也只是慵懶的點了點頭。
“這會兒聞起來,其香確實清幽,不差的,我自受傷之后,性子也難免懶憊了些,正可用此香醒神。”
聞言,柳元正自是含笑應下了。
“好。”
“適才又聽你提及西行路程,不妨仔細說來。”
話音落時,柳元正先是默了默腹稿,便徑直開口,從一行人登舟說起,先是這一路上諸禪宗下場斗法,到中間禪宗擺下古陣,再到行至望虛山,四宗合力破山伐廟。
如是一番,絮絮地說罷。
期間柳元正更是飲盡了兩碗清茶,方才將這一行講得清楚。
也包括斗法期間,宗安道子給予的指點。
唯獨關于壺中丹老一事,柳元正只是含糊略過,說辭卻也和先前一般無二。
自始至終,宗萱道子只是靜靜地聽著,未曾開口說些什么,直到柳元正說罷,宗萱道子方才開口,與柳元正這里仔細分說起來。
“元易,你這一行也算是見了好大場面,若是為師不曾猜錯,日后那《渡生山河圖》你得好生蘊養,來日或許還有一場因果在等你。”
聞言,柳元正反而頗感詫異,轉而看向宗萱道子。
“師尊此言何解?”
“聽到你說闖陣那一節的時候,為師還未做他想,但到了最后,又聽得了松河古仙的封賞,這才教我聽出了幾分端倪——西行之后,復立龍皇、北辰、點云三宗。
若我未曾猜錯,宗安師兄的龍皇衍道羅盤,便是出自龍皇一宗傳承;另有北斗明光釘,源自北辰一宗;紅云鎮龍鐘,源自點云一宗,這便是為師所說的因果!
你們聞法七友西行,這一路上每一劫,都注定大有深意在,更何況是最為緊要的氣運靈寶,滄海遺珠何止這寥寥幾件寶器煉法?能夠脫穎而出,便是有人在落子。
這偌大的人間界便如同棋盤一般,松河古仙只是做得這繁繁劫運的第一場,他在落子,自然也有旁人在提早落子,謀算自己的籌劃,你們身在局中,看得便沒那么清楚。
若是沒有猜錯,你這寶圖,便也對應著一脈古宗傳承,明琪道友手中的寶器也是如此,或許本來的謀劃之中,還有太華仙宗的一樁,卻被正瑜給……
如今龍皇、北辰、點云三宗已經立在中土之西,這三宗,一宗主陣法、一宗主殺伐、一宗恰好道法克制大部分佛修,這便是鋒芒直指西土的跡象!
雖說中土外加北疆,乃是萬萬里錦繡山河,甚么玄宗山門容不下?但若教你們所對應的傳承復現在中土,未免浪費,若能立在西土,哪一宗立下,都是扎在佛門的釘子!
今日將寶器煉法傳給你們聞法七子,這是因,來日若有所動作,做得好大事情,那便是果了,所以為師不得不提醒你,來日有這么一場因果,還在等著你們聞法七子。”
聽得師尊言及如此一番,饒是柳元正也心生震驚駭然。
“若如師尊所言,難不成下一場便要是這般劫數了?闖入西土可不是定鼎中土這般輕易,只是稍加料想,便是一番番可怖場面,那才是大殺劫啊!”
少年情不自禁的感慨著,宗萱道子卻仍舊云淡風輕。
“這卻說不準,你們回程這些時日,兩界山也傳來大事,妖族一時勢猛,竟然攻破了諸禪宗坐鎮的那一段兩界山,雖然只有短短片刻,但事后才知,竟使得西土大雷音寺諸修,還有那歡喜古佛,借著亂局,悄然過了兩界山,使佛法東傳了。”
聞言,柳元正卻未有太多的震撼,畢竟,早在玉都院修行時,他便已經見過那施展佛門術法的妖修了。
“這樣一來,佛門便一脈兩傳,一者在東,一者在西,此時又東強而西弱,更有強攻兩界山一事在,便顯得撲朔迷離,誰也不知,這下一局,該應在西方還是東方。”
聽得宗萱道子這般說,柳元正心中的震驚便也緩緩平復了下來。
“還有后來盛傳中土,斬斷歡喜古佛金蓮的那一道劍光,若是沒有猜錯,該是劍祖這位駐世真人,如咱們宗元道真人一般的存在,他老人家既然此時出劍,雖然說不清楚背后的因果牽連,但不是推動諸古宗復立的主事者,也一定會有千絲萬縷的干系,明白了這一點,甚么時候再見他老人家出劍,大概就是你們七友要再度動身的時候了。”
聽的此番,饒是柳元正也只得感慨。
“果是師尊,道識之高邈,教弟子難以思量。”
聞言,宗萱道子也只是笑了笑。
“這算什么道識,一來處在局外,看得清楚些,二來如劍祖也好,如你們身上的寶器也好,早先都是如同逸聞一樣的事情,到了如今這般局面,這些逸聞才能被叫做道識。
所以說,元易,道識眼界的開闊,不是站在更高處去看那么簡單地事情,看得不但要遠,還要廣!入定吐納是修行,但衣食住行、聲色犬馬、筆墨紙硯……這天底下這么多事情,亦是修行的一部分。
修行之趣,參道之樂,更在于此。”
聞言,柳元正起身而拜。
“弟子謹遵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