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唰——!
道殿之中,只聞柳元正拳舞生風,舉目望去,盡是少年輾轉騰挪。
罕有的,紫泓老道這里并不曾在偏殿打坐,而是靜靜的站在大殿的角落里,也不動彈,也不言語,只是這般靜看著。
三月的傳授與學習,三月的朝夕相處,紫泓老道看向柳元正這里的目光愈發柔和。
他對柳元正這個玉都院弟子越發滿意了,懂禮,性子溫潤如玉,數月的點點滴滴看下來,更是悟性上佳,是個修道的好根苗;暗地里,老道已經不止一次動了心思,想要將這等少年收至門下。
不是長老與弟子這樣簡單的授業關系,而是真正的讓柳元正歸入玉都神雷一脈。
只是緣法二字,向來是最難說得清楚的,老道這里也不好太過計較,只是后來教拳的時候,多上了許多心思,靜待少年如何抉擇。
日漸昏沉。
大殿中的四方墻壁上的鶴嘴銅燈亮起香燭的焰光來。
少年站定,緩緩收了拳勢,這才像剛剛發現老道的身影一般,恭敬的走向老道這里。
迎著柳元正稍稍探尋的目光,老道這里面色溫和的點點頭。
“這三月練拳,你學的很不錯,拜入玉都院那日,老夫說,要有考教,但是我知你根底,拳法已學的深厚,如今五十三部拳法業已被你掌握,那考教不過是走個過場的事情,不提也罷。
如今,依著老夫那日所說,你也該走出拳殿,真正在玉都院修行了,拳法還剩三十四部,不用先急著學拳了,之后多去其余五殿走一走,學一學,看一看。
要知道,玉都院初入門弟子,有一年之期的考教,要在丹、辰、器、陣之中,選出日后精研的課業,這是宗門的規制,如今還有九月光陰,修行不是朝夕事,之后可以將心力多放在這上面些。”
說著,老道翻手拿出一枚淺青色玉牌來,遞到柳元正手里,繼續說道:“你在拳殿的臥房,我已經讓人收拾干凈了,真正的玉都院弟子,也沒有住在六殿的規矩。
男弟子住在玉都北斗閣,女弟子住在玉都南斗閣,這是開啟臥房禁制的玉牌,北斗閣地字丙辰號房,就是你日后居住之所,晚上去了北斗閣,好生安頓便是。
至于平日里六殿的課業,每月一公示,都貼在玉都院迎門墻的后面,記得自己去看,要分辨清楚,上面寫的是通講還是精研,你未過一年之期的考教,只能上通講課。”
說罷,柳元正仔細的端詳起淺青色玉牌,玉牌正面書就“玉都北斗”,背面書就“地字丙辰”。
八個古篆大字周圍,更有著玄奇的紋路密布,似乎是雕刻在玉牌表面,又似乎是生長在玉石之中,長久凝視,似乎可以看到靈光一閃而逝。
這隱約入了器的范疇,柳元正掌握諸多左道雜學,器道也好,符道也罷,大都在其中,能夠看出些道紋的跟腳來,自知這精美玉牌無甚大用,只是對應著某種禁制,手持玉牌,便可出入無礙。
如此多看了兩眼,柳元正方才將手中玉牌收到袖里的儲物袋中。
這樣,柳元正才再度抬起頭來,抿了抿嘴,卻似乎有些詞窮,不知該說些什么。
雖說不是生死別離,往后柳元正還是在玉都院生活,但終歸不再如往日一般,與紫泓老道朝夕相處。
這是柳元正遇到的第一位親厚的長輩。
他自幼不算是凄苦,但終是孤獨的,雙親早早逝去,柳元正是在宗族長輩的照看下長起來的,尤其因著五雷圣令一事,柳玄松待他不說刻薄,但也多少冷漠了些。
他生而為人一十六年,終歸少有親份的感覺,便是教授他人生道理的,也只是靈臺上高懸的一部書罷了。
這些道理化作文字,寫在書上,終歸過于冰冷了些,遠不如一個親厚長輩諄諄教育來的溫暖。
他被人教,這是生平第一次,他被人傳授拳法道理,也是人生第一次。
這真切是位待他親厚的長輩。
如此想著,柳元正更覺胸中千萬言,卻難張口吐出一字來。
紫泓老道似是看出了柳元正的心思,只是笑笑,“元正,你可知,為何你來玉都院的第一日,老夫便要留你在拳殿三月時間?”
說來這也是柳元正疑惑的地方,往日里不好發問,此時只是輕輕搖頭,帶著探究的目光看著老道。
“此時還要從老夫受到的一封書信說起,十四年前,老夫有一位同門后輩,說來是徒孫輩的子弟,奉了宗門之命,往玉嶺山去做些事,卻一時不察,被魔道惡徒算計。
老夫這般說,你該知道這是哪件事情了,這孩子道號化榮,是個性情中人,那日狼狽的回到宗門之后,奔到老夫面前便是嚎啕大哭,只說因著自己愚鈍,害死了兩位同門。
他又去掌教那里,為你求得了五雷圣令,這些年雖未去看顧過你,卻也求了宗門多與你們柳氏一些好處,始終將此間事記在心中,數年之前,他便奉宗門之命,去坐鎮兩界山了。
你還未至宗門時,他便先去信了金章院掌院長老紫康師兄處,這才知了五雷圣令上的變故,又轉折傳信到了老夫這里,言語中對你們柳氏多有些埋怨,但只求老夫好好看顧一些。
換做旁人,或許便是多與你一些好處了,只是你雙親昔年救下化榮這孩子,我這一脈多多少少都要承一些情分,要知我那師弟故去,他如今所傳,留世的只有這么一個徒孫。
這是傳續香火的大恩,是故老夫這里,便也多留意了許多,更是尋人去問了你這些年的生活,皆是些只言片語,但老夫也知,這等日子,算不得差,卻也算不得好。
不管背后的干系是什么,你終歸還是將手中的五雷圣令拱手相讓了,若說沒有情緒,那是假的,人心肉長,如何不生七情,那日里我見你性子溫潤,欣賞之余,卻也擔憂。
老夫唯恐,你只是將心中的不忿,心中的怨懟盡數壓下了,這代表著你心性堅韌,卻也昭示這你道心上的隱患,長此以往要有心魔滋生,以德報怨,那不是君子,那是圣人。
因著此番想法,老夫這才強留你三月時間,讓你住在拳殿中練拳,如此一來,可以用氣血的涌動,洗去道心上的塵埃,拳法終是殺伐術,也可讓你發散一些多余的,你不曾留意的戾氣。
這便是老夫與你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