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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市里。
是一個地名。
最早是交易牲口的集市。
不止是馬,也包括牛、羊、騾子、驢、豬,等等。
真正的馬市早就搬到閘北了。
英租界的馬市只是一個地名。
喬公公,就居住于此。
傍晚,徐思齊驅車獨自來到馬市里。
雖然派人去問了衛生署,但是并沒有得到喬公公的詳細地址。
喬公公搬了一次家,新住址并沒有在衛生署備案。
所以,無從查找。
只知道他住在馬市一帶。
按說,本來可以等到明天,喬公公每天都會到海棠里倒尿桶。
徐思齊有一種預感,總覺得這件事宜早不宜晚,即使沒有準確地址,還是決定來試試運氣。
在馬市附近,估計見過喬公公的也不在少數,只要用心打聽一下,應該能夠找到他。
問了幾個人,都對喬公公有一些印象,就是沒人知道他住在哪。
馬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沒有一個大致范圍,要想盡快找到人,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徐思齊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走停停。
在一些主要路口,隨機找人詢問喬公公的下落。
半個小時過去了,依然毫無進展。
街邊有一處告示欄,上面張貼著一則醒目的租房。
徐思齊腦中靈光一現,對啊,喬公公經濟拮據,肯定不能租太貴的房子。
又問了幾個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北街的房租最便宜。
北街的房租之所以便宜,是因為那一帶都是年代久遠的老房子。
而且地勢低洼,大部分房屋地基明顯下沉,每年到了雨季,甚至會出現雨水倒灌的情況。
英租界房租平均下來,每月大概在10塊大洋左右。
最貴的一般也不會超過20塊。
而在同等條件下,馬市北街的房租,只需要五塊大洋,甚至更低。
從經濟角度考慮,喬公公搬到北街的概率更大。
問清楚了方向,徐思齊快步朝北街走去。
馬市小街小巷特別多,若是開著轎車反而成了累贅。
這樣一路步行,還能邊走邊打聽。
果然,越往北越安靜。
估計是年久失修的原因,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街邊有一個煙攤。
徐思齊走過去,客氣的說道:“勞駕,跟你打聽一個人,認識喬公公嗎?”
“認識。他總來我這買煙……”煙販回答道。
徐思齊心中暗喜,趕忙說道:“他住哪里?”
“就前面那條巷子,從饅頭鋪左轉進去,具體哪一家……我就不曉得了。”
“謝謝。”
徐思齊疾步快走。
身后的街燈投射過來,地上是他長長的影子。
影子拖的很長,看上去有些夸張。
徐思齊注意到,本來重疊的一個腦袋影子忽然消失不見。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至少相隔五米遠,否則的話,就不會只看到一個腦袋的影子,而應該是半身或是全身。
人來人往的街上,若說身后有人跟著,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左右并沒有岔路口,身后的人去哪了?
此時,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男子,正蹲在路邊的陰影里似乎在系鞋帶。
徐思齊看了一會,邁步走了過去,在男子身前停下腳步。
男子慢慢抬起頭。
“鞋帶系好了嗎?”徐思齊問道。
男子三十多歲的年齡,膀大腰圓,一臉的橫絲肉,一對耷拉眉三角眼,看面相就不像好人。
他穿了一雙千層底布鞋,根本沒鞋帶。
男子站起身,上下打量著徐思齊,說道:“你誰呀?”
徐思齊說道:“你跟了我十幾分鐘,到底想干什么?”
“馬路是你家的啊,你能走,我就不能走?”男子嗆聲說道。
“證件看一下!”
“憑啥……”
徐思齊亮了一下證件。
男子不情不愿的掏出證件遞過去。
徐思齊打開證件一看,上面的名字赫然竟是“田寶城”三個字。
對比證件上的照片也一般無二。
眼前這個人,就是被水生稱為“田禿子”的田寶城!
徐思齊明白了,這個家伙出現在法華寺那次,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沒可能這么巧,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一個人兩次。
偌大的上海,這種事情很難發生。
這是有預謀的監視!
問題是,他為什么要監視自己?
徐思齊不動聲色,把證件扔了回去,說道:“田寶城,家住法華鎮吉順街54號。我記住你了,滾吧!”
田寶城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徐思齊想了想,大步流星繼續朝饅頭店走去。
到了饅頭店,左手邊是一條狹長的小巷。
巷子里沒路燈,漆黑一片。
巷內傳來腳步聲,一名老者拎著空油瓶子,拄著一根手杖,慢慢朝街邊的油坊走去。
徐思齊迎上前,說道:“老先生,請問,喬公公住哪一家?”
“第二家。聞著味兒就能找到,還問啥……”
老者頭也不回的說道。
徐思齊進了巷子,來到第二家門前,果不其然,一股淡淡的尿騷味撲鼻而來。
院門虛掩著,一輛平板車停在院子里,車上擺放著兩排木桶。
進了院子,繞過擋在身前的平板車,來到了房門前。
“有人嗎?”
徐思齊敲了敲門。
屋內亮著燈,卻無人應答。
他試著推了一下門,木板門應聲而開。
一進門算是廚房和雜物間。
四處堆放著雜物,泔水桶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房屋果然又矮又小,徐思齊只是中等身材,進門都要彎腰低頭,以免撞到頭。
屋內潮濕陰冷,夾雜著一股刺鼻的酒味。
聽到了門響,里間屋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誰呀?”
徐思齊推門而入。
一張破舊斑駁的餐桌,一碟豆腐干,一碟鹵味熟食,一瓶老白干酒。
一個男子佝僂著身子坐在凳子上,正在那自斟自飲。
菜基本沒動,酒下去了半瓶。
徐思齊說道:“你就是喬公公?”
“難不成,這世道又變了?見天兒和屎尿打交道的家伙,也有人冒充?”
喬公公嘿嘿一笑,端起酒盅一飲而盡,搖頭晃腦唱起了京戲。
“舍不得太爺的恩情厚,舍不得衙役們眾班頭,實難舍,街坊四鄰與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白了頭。娘生兒,連心肉,兒行千里母擔憂。兒想娘親難叩首,娘想兒來淚雙流……”
荒腔走板的破鑼嗓子,卻偏偏觸動了徐思齊的心。
他沒有急于打斷,站在一旁靜靜的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