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了上來。
“你一直在這片兒擺攤嗎?”
鄭重拿起湯勺喝了一口餛飩湯,贊道:“湯鮮味美,手藝不錯!”
王五一邊熟練的包餛飩,一邊回答道:“以前在城隍廟一帶,來這邊沒幾天。”
鄭重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餛飩放到碟子里,說道:“我說呢,以前怎么沒見過你。哦,我就在附近上班,經常過來吃宵夜。城隍廟的生意,應該更好一些吧?”
王五嘆了一口氣:“唉,沒辦法,管理費漲了一倍還多,像我這種小本經營,去了費用也剩不下幾個錢,只能換地方……”
鄭重停下筷子,略微思索了一會,說道:“我記得,城隍廟應該是季云青的地盤,對吧?”
“對對對,是他的地盤。”王五連連點頭。
“這個季老虎,除了好事啥事都干,該有人管管他了……”鄭重隨口說道。
王五緊張說道:“老鄉,在上海,這種話可不敢隨便亂講,要是讓青幫的人聽了去,那麻煩可就大了。”
鄭重笑道:“有啥麻煩,說來聽聽。”
王五四處看了看,神情詭秘的說道:“前一陣子,福運茶莊老板李茂祥,酒后發了幾句牢騷,其中有一句是這么說的,他說,吃人不吐骨頭的季老虎,早晚不得好死。就因為這句話,當天晚上,在他家附近的弄堂里,被人塞進了麻袋,用小轎車拉到黃浦江,大頭朝下扔進江里!”
“這事兒是季云青派人干的?”
“肯定啊,李茂祥人緣好著呢,沒得罪過別人。”
“那后來呢?”
“萬幸被夜捕的漁船發現,他算是撿了一條命。李茂祥從此戒了酒,無論人前人后,再不敢說季青云一個不字。”
“在家里也不敢說?”
“你想啊,那天在酒桌上,可都是和李茂祥稱兄道弟的人,還不是一樣傳到季云青的耳朵里了……”
徐思齊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最開始的時候,王五和鄭重談話顯得很謹慎,常常是想一會才回答。
現在則不同了,談起李茂祥經歷的遭遇,他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語速快的讓人幾乎感受不到標點符號。
由此可見,此時在的王五,才王五平時的樣子。
那么問題就來了,他和鄭重談話的時候,心里更應該沒顧慮才對,怎么反而會顯得猶豫呢?
王五所說的管理費,其實就是幫會收取的保護費。
城隍廟一帶,屬于季云青的勢力范圍。
最近幾年間,青幫四位大佬當中,無論是杜文龍、黃耀發,還是張孝臨,都在積極轉入正行發展。
人不可能永遠撈偏門,錢賺的差不多了,洗白身份獲得上流社會認同,在任何時代都是一樣。
張孝臨競選工部局董事,也是一種洗白身份的手段。
工部局董事相當于議員,誰敢說議員是黑幫分子?
季云青算是別具一格,他舍不得放棄黑幫生意,明里暗里依然經營非法生意。
例如,暗殺、搶劫、販毒、綁架、敲詐勒索等等。
王五繼續說道:“還有一次,季先生從門口路過,蘭姨多看了他一眼,稀里糊涂挨了兩個嘴巴,說是蘭姨用白眼珠看人……”
鄭重問道:“蘭姨是誰?”
“蘭姨也是天津老鄉,來上海有十幾年了。”王五回答道。
鄭重和徐思齊對視了一眼,然后說道:“王老板,你說的蘭姨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咋了,你認識啊?”
“名字聽著怪耳熟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蘭姨長啥樣?多大年齡?”
“頭發都白了,沒有五十也差不多。樣子嘛,矮矮胖胖的……哦,蘭姨下頜中間有一個痦子。”
“她家在哪?”
“聽她提過一句,好像是存德里,就是城廂西門附近……”
“存德路幾號?”
“那我可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
徐思齊和鄭重開車趕奔存德路。
“思齊,知道這叫什么嗎?”
“什么?”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老天爺開眼了,該死的人販子,終于讓老子找到你了!”
鄭重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徐思齊說道:“鄭重,你就不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嗎?”
“哪里蹊蹺?”
“那個王五……”
“這么大的上海,偏偏讓我們遇到了王五,王五又剛好認識蘭姨,巧合一個接著一個,看上去更像是陰謀。”
“沒錯。”
“我一早讓人查過了,王五沒說謊,他以前在城隍廟擺過餛飩攤,管理費上漲了,這才搬到虹口巡捕房附近。他家里有四個小孩子,妻子也確實是天津人,兩口子都是普通老百姓,身份背景沒有任何問題。況且,是不是陰謀,還能瞞過我們的眼睛嗎?”
徐思齊欲言又止,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鄭重的觀點。
鄭重加大油門,轎車朝城廂方向疾馳而去。
其實就居住環境而言,最好的地段都在法租界,比如霞飛路、貝當路等等。
而英租界主要是經濟繁榮。
十里洋場,花花世界。
泛指的是英租界,基本和法租界無關。
就比如城廂西門一帶,即便處在租界邊緣地帶,街上依然車水馬龍,買賣商鋪鱗次櫛比,到處都是一派繁華熱鬧景象。
存德里位于城廂外側,附近基本都是三十年前的老式建筑,很少能看到漂亮氣派的花園洋房。
福特轎車緩緩停在街邊,徐思齊和鄭重下了車。
剛剛他們已經打聽過了,附近確實住著一個符合蘭姨特征的女人。
天津口音、身材短粗矮胖、年齡大概在45歲到50歲之間。
最重要的特征,下頜中間有一個痦子。
存德里有兩百多戶,蘭姨究竟住在幾號,一時半會兒無法確定。
鄭重說道:“思齊,這種時候,還得借用華捕探長的權力,就以搜查共黨分子為由,調集巡捕挨家挨戶……噫?這幫家伙怎么跑這來了?”
不遠處的巷口,日本浪人松本植樹和村上慌慌張張走了出來。
徐思齊心念一動,穿過馬路快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