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下午兩點鐘。
外灘公園。
周青山坐在長椅上,手上擺弄著一把印有梅花鹿油紙傘。
梅花鹿油紙傘是特定代號。
今天是再次和若秋接頭見面的日子。
江如夢邁步走了過來,坐在了長椅另一端,看了一眼周青山手中的油紙傘,說道:“請問,你知道治療哮喘病的偏方嗎?”
“病人多大年齡?”
“三叔病了。”
“枇杷葉泡茶,過了白露,病情基本也就穩定了。”
這幾句對答,就是若秋和漁夫的接頭暗語。
“若秋同志,你好。”
“你好,漁夫同志。”
“周青山。你也可以叫我史蒂芬周。”
“江如夢。”
“我見過你,在百老匯大廈冷餐會上。”
“是的,我也見過你。”
“有特務在場,我只能取消接頭。”
“我差一點把萬祥生當成漁夫,他的懷表表蓋上,印著難得糊涂四個字。”
“一般情況下,特定代號都很醒目。”
“后來我也想到了,懷表那么小,怎么可能是特定代號呢……”
“說正事吧。”
“組織上派我來上海,主要是調查方永巖犧牲的經過。”
“我也正在查。”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當天,方永巖是去見一個人。”
“見什么人?”
“冰。”
“冰是誰?”
“一個和方永巖單線聯系的情報員。”
“難道說,是冰出賣了方永巖?”
“對于這個問題,組織上專門開會討論過,認為可能性很大。”
“有證據嗎?”
“冰主動約方永巖見面,從時間上來推算,他們見面的日子,應該就是事發當天。”
“僅憑他們見過面,就斷定是冰出賣了方永巖,我覺得過于草率。況且,方永巖去見的人,到底是不是冰,還需要進一步核實。”
“正常情況下,自己的上線犧牲了,作為一名情報員,應該盡快和組織取得聯系。可是,過去了這么久,冰一點消息也沒有,若不是心里有鬼,他為什么不敢露面呢?”
周青山想了想:“這樣吧,讓組織上安排一下,派人和冰取得聯系,要求他如實陳述當天的行程,以便于對他的身份進行甄別……”
江如夢苦笑道:“冰始終處于蟄伏期,從未正式啟用過,所以,關于他的情況,只有方永巖知道。”
“組織上也不知道冰的真實身份?”
“是的。”
“既然是這樣,冰可能存在同樣的問題,組織上找不到他,他也沒有和組織上溝通的渠道。”
“前段時間,我們進行過多次明碼呼叫,始終聯系不上他。”
“或許是沒聽到。即便聽到了,他也不敢貿然現身。”
“為什么?”
“方永巖生前,懷疑我們內部有國黨奸細,冰應該也知道這個情況。方永巖忽然遇害,然后就接收到明碼呼叫。他肯定也在懷疑,明碼呼叫是自己人,還是敵人設計誘捕?”
“這么說,你認為冰不是叛徒?”
“我只相信證據。”
“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讓冰相信我們。”
“什么辦法?”
“半年前,方永巖在《世界報》刊登過一則,我估計,這很可能是聯絡冰的方法。我們可以照葫蘆畫瓢,或許能把冰引出來。”
“什么內容?”
江如夢早有準備,打開挎包拉鎖,從里面拿出一份折疊的《世界報》,說道:“左下角就是。”
周青山把報紙揣兜里,漫不經意的四處看了看,說道:“在外人眼里,我們若是那種曖昧的男女關系,肯定會更符合各自身份。要是有人問起來,就往這方面說,不用說的太明白,半遮半掩。”
江如夢微微一笑:“我也是這么想的。”
一個不入流的女演員,一個有幾個閑錢的已婚男人。
兩人若是頻繁接觸,最令人信服的理由,無疑就是曖昧的男女關系。
一個月后。
周六。
下午四點鐘。
上海市政廳門前,顧傾城站在路邊左顧右盼。
過了一會,一輛福特轎車開了過來。
徐思齊推門下了車,快步來到顧傾城近前,說道:“傾城,等著急了吧?”
“還好,我也剛出來。”
“上車吧。”
“去哪?”
“今天你說了算,讓我去哪,我就跟著去哪。”
“真的?”
“當然。”
顧傾城眼珠轉了轉:“陪我逛百貨公司,可以嗎?”
“可以。”
“不許中途耍賴,要一直陪著我。”
“保證不耍賴。”
“這還差不多……”
徐思齊拉開車門,顧傾城坐進了車里。
“看報了看報了,萬祥生尸骨未寒,萬氏兄弟為爭遺產對簿公堂!”
抱著厚厚一摞報紙的少年,一路吆喝著招攬生意。
徐思齊臨上車前,順手買了一份報紙。
“思齊,我們先找地方吃飯吧,吃飽了再去逛百貨公司,就當是散步了。”
“嗯,有道理。你想吃什么?”
福特轎車中速行駛,朝公共租界方向開去。
顧傾城拿過報紙,直接翻到了版,說道:“等我看一下,有沒有新開業的飯館……新雅粵菜館,名廚主灶,開業期間八折大酬賓。思齊,我們去吃粵菜好不好?”
“干嘛一定要找新開業的飯館?”徐思齊問道。
“新開業的飯館,飯菜肯定做的用心……”
看了一會報紙,顧傾城皺起了眉頭,嘟囔著說道:“真是的,打都不用心,連一個電話號碼也沒有……”
“要電話號碼干嘛?”
徐思齊瞥了一眼。
顧傾城說道:“提前打電話訂位子啊,萬一要是客滿了怎么辦?”
“應該不會。”
徐思齊的目光,落在了一則上。
——本人于昨日午時,在大馬路遺失米度牌懷表一只,鍍銀外殼(實則為黃銅材質),如有拾到者,請務必送至四川北路櫻花旅館5號房間劉先生,定有酬謝。
初到上海時,就是通過這則尋物啟事,方永巖和徐思齊取得了聯系。
大半年過去了,一模一樣的又出現了。
會是什么人發的?
共黨?
還是國黨?
既然是單線聯系,具體的聯絡方式,應該只有方永巖一個人知道。
方永巖死了,能查出聯絡方式的人,更有可能是共黨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