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巡捕房出來,徐思齊舉目四望。
門口停著一輛黑色小轎車,車門一開,顧玲瓏下了車,邁步來到徐思齊近前。
徐思齊很驚訝:“顧小姐?保釋我的人是你?”
顧玲瓏微微一笑:“我可沒那么大的本事,只不過,老人家剛好認識巡捕房的人。”
徐思齊一頭霧水,不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
顧玲瓏說道:“外面很冷,上車說吧。”
徐思齊被動的上了車。
轎車緩緩啟動,沿著馬路向前行駛。
經過周煒龍那輛轎車時,看到懸掛在車頭的車牌號,徐思齊心里不禁一動,他怎么來了?
鄭重并沒有夸大其詞,徐思齊確實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即便是三天前看過一次車牌號,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轎車停在這里,附近沒有其他建筑,周煒龍的去處很好判斷,他只能是去往福煦路巡捕房。
徐思齊忽然有些煩躁,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錯誤,不應該為了幾十塊銀元,當眾揭穿巡捕的把戲。
如果周煒龍恰好經過,聽到自己說的那些話,他肯定要懷疑,普通人怎么會知道密寫藥水?
事實上,早在天津的時候,徐思齊就已經秘密加入了地下組織。
當時天津地下組織的負責人,是一個名叫老雷的人,他通過多次考察,認為徐思齊是一個可造之材。
為了緩和與國民正府之間的關系,日本方面別出心裁,搞了一個所謂的日華親善青年交流活動,選拔中國學生赴日深造學習。
被選中的都是品學兼優的學生,徐思齊不出意外的名列其中,對口學校就是江田島海軍學校。
這在當時是很光榮的事情,徐思齊父母自然是鼎力,希望自己的孩子學業有成,將來能夠大展宏圖光宗耀祖。
這么大的事情,徐思齊立刻向老雷做了匯報,本以為會遭到反對,沒想到老雷非常高興。
老雷也知道,江田島是亞洲最好的海軍學校,即使在世界范圍內,那也是能排進前五位的名校。
這樣的學習機會,可遇不可求,將來徐思齊學成歸來,無論是對他個人還是國家,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弊。
所以,老雷當即拍板,同意徐思齊出國留學。
比較湊巧的是,為了爭取國際社會的幫助,華東地下組織負責人方永巖,剛好在同一時間赴日與反戰人士會面。
于是,經過老雷的提議,組織上做出決定,在日本期間,由方永巖親自負責徐思齊的特務培訓工作。
民國十六年,4月12日傍晚,是徐思齊和老雷最后一次見面的日子。
徐思齊記得很清楚,那天下著小雨,一陣北風吹過,讓人有一種乍暖還寒的感覺。
見面地點約在了福運茶樓,徐思齊選了靠近廚房的桌位,因為廚房連著后門,萬一發生意外變故,起碼還有脫身的機會。
幾分鐘后,老雷匆匆趕來,不等徐思齊開口,他語氣急促的說道:“記住,你的代號是冰,冰冷的冰。為了做到絕對保密,組織上只知道你的代號,其他情況一概不知。如果我出事了,方永巖就是你的唯一聯絡人!”
說完這些話,老雷示意徐思齊從后門走,他自己留在福運茶樓。
大約十幾秒鐘后,大批荷槍實彈的軍警闖進茶樓,不容分說帶走了老雷。
當天晚上,包括老雷在內,二十幾名不肯簽自白書的共黨成員慘遭殺害。
后來徐思齊才知道,4月12日那天,國黨正府在全國范圍內,突然展開了所謂的清黨措施。
尤其是在上海,那些本來在軍隊和正府部門任職的共黨成員,一律遭到逮捕。
那一天,是國黨和共黨公開決裂的一天。
那一天,腥風血雨,日月無光。
到了日本之后,徐思齊很快和方永巖見了面。
培訓工作進展順利,對這個聰明過人的小伙子,方永巖心里十分滿意。
在他看來,徐思齊素質全面,是一個難得的特工人才。
兩人約定了接頭方式,徐思齊將來若是到了上海,先在火車站留言簿留言。
方永巖不定期的查閱留言簿,看到徐思齊的留言后,就會在世界報發布一則帶有暗語的,約定具體的見面時間。
然而,三天過去了,方永巖杳無音信。
徐思齊心里很著急,如果方永巖出了意外,自己這塊沉睡中的冰,就將永遠沉睡下去。
按說,周煒龍招募自己加入特務處,就目前的局勢來看,其實是一個打入敵人內部的好機會。
可是,未經組織允許,如果徐思齊自作主張,同意加入特務處,那就是叛黨行為!
所以,徐思齊只能采取拖延戰術,既不一口回絕,也不主動去聯系周煒龍。
問題是,這件事能拖多久呢?
周煒龍的耐心有限,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在某一個人身上……
“徐先生,你在想什么呢?”顧玲瓏關切的聲音,把陷入回憶中的徐思齊拉回了現實。
“哦,我剛剛在想……該怎么感謝你的無私幫助。”
“說到無私,其實你才是那個最無私的人。”
“這話怎么說?”
“昨天,若不是你勇斗歹徒,后果不堪設想,我現在想一想,都覺得后怕。”
“我只是恰逢其會罷了……”
“即便是恰逢其會,我估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句話會是絕大多數人的選擇,中國人太愛安逸,幾乎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聽了顧玲瓏的一番言論,對這個看似柔弱的姑娘,徐思齊不免起了好奇心,說道:“顧小姐見解獨特,在下佩服,只是有一點沒太懂,你說的太愛安逸,指的是什么?”
顧玲瓏語氣平靜的說道:“九一八那年,日軍在東北只有區區兩萬駐軍,而東北軍有四十多萬,為什么不打?就是因為太愛安逸,指望著國聯從中調停,幻想日本人主動把東北還回來。一二八事變,國軍明明占據了優勢,為什么不乘勝追擊,把日軍趕出上海?歸根結底,還是太愛安逸,安于現狀,這樣多好,大家一團和氣,馬照跑、舞照跳,天下太平,一派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