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
上海。
正月初五。
按照傳統習俗,正月初五也稱為“破五”。
據說破五是窮神下界之日,窮神也就是姜子牙的老婆馬氏,是中國神話傳說中著名的“背夫之婦”。
姜子牙封神,封馬氏為窮神,令其“逢破即歸”,意思就是說,破五這一天才可以出去放放風。
所以,當天不宜遠行、不宜嫁娶、不宜祭祀,諸事不宜。
傍晚時分,一名青年男子出現在福熙路,年齡差不多在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身穿淺灰色風衣,頭戴黑色禮帽,手上拎著一個棕色皮箱。
這個人的長相英俊帥氣,只是在左邊臉頰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儒雅的氣質中平添了一分兇狠。
他叫徐思齊,原籍安徽合肥人,剛剛由日本回國的留學生,這次來上海是特意投奔老同學鄭重。
“勞駕,打聽一下,福熙路330號怎么走?”
“請問,福熙路330號在哪兒?”
………
徐思齊一連問了六七個人,也沒人知道福熙路330號的準確地址。
街邊有很多小吃攤子,陽春面、餛飩、生煎饅頭、蔥油餅、小籠包子等等,不下十幾種。
徐思齊中午就沒吃飯,眼看著晚飯時間都到了,心想既然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旁邊一個小吃攤子看著比較干凈整潔,徐思齊邁步走了過去。
“老板,一碗陽春面。”
徐思齊坐下來,把皮箱隨手放在條凳上,從兜里掏出香煙和火柴,抽出一支點燃。
他四處看了看,小吃攤子里的客人很少,與自己同桌的是一個穿著學生制服的青年,還有一個粗眉大眼的男子坐在另一張桌子。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端了過來。
老板殷勤的說道:“先生,要不要來兩個生煎嘗嘗?一個銅板兩個生煎,很便宜的。”
“好啊,那就來兩個。”徐思齊也確實餓了,拿起筷子開始吃面。
老板手腳麻利的起鍋燒油,一邊煎著饅頭,一邊和徐思齊搭著話:“你是外鄉人吧?”
“嗯,老家合肥。”
“聽口音可不像……我這里經常有安徽人來吃面,他們說家鄉話,我是一句也聽不懂。”
徐思齊也沒過多解釋口音的問題,拿過湯勺喝了一口湯,贊道:“老板,你這陽春面的味道是真不錯,要是再放點香菜就更好了。”
老板笑道:“你要是過兩個月來,肯定有香菜。”
徐思齊說道:“跟你打聽一地兒……你知不知道,福熙路330號在哪里?”
“福熙路330號?”
老板皺著眉頭想了一會,然后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在福熙路住了四十幾年,從沒聽說過有330 號。”
青年學生停下筷子,對徐思齊說道:“先生,你是不是搞錯地址了,會不會是福煦路啊?”
煦和熙這兩個字的字體很相似,鄭重的性格向來馬虎大意,沒準兒就是把字寫錯了。
“同學,請問福煦路在哪兒?”
“法租界,對面是黃金大戲院,很好找的。”
“謝謝你了同學,幸虧遇到你,要不然我還在這兒瞎轉呢。”
“不客氣。”
老板感慨著說道:“還是讀書好啊,像我這樣大字不識的人,問我也白問……”
話說一半,他的臉色忽然變了,一副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沖徐思齊一個勁兒的使眼色。
與此同時,一只手悄悄伸過來,忽然抓住了條凳上的皮箱。
徐思齊頭也沒回,胳膊肘向身后一撞,只聽見“哎呦”了一聲,有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一個滿臉粉刺的男子從地上爬起來,用手點指著老板,惡狠狠的說道:“老劉頭,我讓你多管閑事,你給我等著!”
說完這句話,這家伙一溜煙兒跑遠了。
老板愣了一會,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唉,難怪說破五的日子不好,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怎么,你怕他會報復你?”徐思齊早就察覺到了有人欲行不軌,只是老板好心提醒自己,總不能不聞不問當做什么都沒發生,畢竟人家是出于一片好心。
“剛才那個人叫阿毛,他是青幫的人,經常在這一帶為非作歹……”老板一臉愁苦之色。
“那、這種事就沒人管嗎?”
“這里是上海,不要說我們這些老百姓,就連警察都讓著青幫三分……唉,你是外鄉人,跟你說了也不懂。”
那個學生匆忙吃完了面,對老板說道:“大叔,你還是避一避吧,等他們找過來,還不把你攤子砸了。”
老板神色黯然的點了點頭,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外鄉人,得罪了青幫,他現在多少也有些后悔。
還沒等老板收拾完攤子,四五個壯漢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為首的正是那個阿毛。
阿毛二話不說,飛起一腳踹翻了一張桌子,大聲說道:“弟兄們,給我砸!”
老板慌了手腳,連聲說道:“別砸別砸,我走還不行嘛?我馬上就走。”
阿毛冷笑道:“走?往哪走?今天砸你的攤子,就是讓你長長記性,好好賣你的陽春面,別他娘的多管閑事!”
徐思齊正要開口說話,一直悶頭吃面的那個客人忽然說道:“恃強凌弱,就知道欺負老百姓,張孝臨的徒子徒孫,是越來越不長進了!”
“你他娘的算是哪根蔥啊,張先生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嗎?”阿毛晃著膀子,一步三搖的走了過去。
“小心,他有刀子!”徐思齊看的很清楚,阿毛悄悄從腰里拔出一把匕首。
“啪!”
一碗陽春面連湯帶水,整個扣在了阿毛的臉上。
阿毛大叫了一聲,連退了好幾步,感覺臉上熱乎乎的,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搪瓷碗砸破了他的鼻子。
這一下他可不干了,頭上頂著幾根面條,揮舞著匕首沖了上去。
那個客人飛起一腳,直接把阿毛踹翻在地,用腳踩住他的胸口,還不忘轉臉對徐思齊說道:“謝了,兄弟。”
阿毛挨了一腳,疼的直哼哼,肋骨肯定是斷了,沒個三五個月好不了,他心里暗想,難怪說破五諸事不宜,今天簡直是太不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