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興思站在外面朝里面看了幾眼,沒有進來,也沒有說話,只是朝吳菲菲招了招手。
吳菲菲抓起辦公桌上的手機匆忙起身,隨后兩人一起消失在216的門口。
這一幕發生的很快,以至于實驗室里的人都沒有注意外面發生的事情。
過了三分鐘,吳菲菲便回來了,大聲高喊道:“許秋,魏老師找你。”
這么做,不僅僅是通知許秋,也是為了給實驗室里的小伙伴們通報“魏老師已經回來了”的事實。
“是關于實驗進展的事?”許秋反問了一句。
“應該吧,”吳菲菲解釋道:“他和我問了一些實驗室近況。”
“好。”許秋停下手中的工作,按CtrlS保存了文件,心里嘀咕了一句“這一幕總感覺有些似曾相識啊”。
許秋剛剛在撰寫文章的“實驗細節”部分,即ExperimentalDetails,簡稱ED?好像有點奇怪的樣子,和NC倒是挺般配的。
NC期刊的實驗細節部分比較特殊,是統一掛在正文最后面的結論部分與參考文獻之間的,格式和其他期刊倒是差不多,不過這部分需要詳細的展開敘述,不能省略。
這部分必須放在正文,就導致許秋不能直接把之前發表過文章中的實驗細節部分直接拿過來照抄,而是需要作出一定的修改,雖然儀器型號什么的難免會重復,但語句表達方式不能一模一樣,不然就會遇到文章重復率過高的問題。
類似于知網查重那樣,期刊編輯在收到稿件后會先把投稿的稿件在數據庫中進行查重,重復率過高的話,編輯會復核,如果被編輯判定為“有抄襲可能性”,就會直接拒稿,情節特別嚴重的話,作者賬號還會被期刊拉入黑名單。
而其他一些期刊的實驗細節部分,是可以放在正文外的支持信息(SI)當中的,這部分通常不會被拉入查重的范圍內。
甚至,還可以直接引用之前發表的工作,說一句類似“這篇文章的TEM、AFM……等表征手段參照了前期工作”這樣的話,然后掛一個[ref.](參考文獻),也就是所謂的“前期工作”即可,就不用詳細的展開敘述。
這樣做對作者來說,確實很棒棒,不僅解決了查重的麻煩,寫起來非常省事,而且還能有充分的理由,去引用自己或者自己課題組之前發表的文章,提高被引次數。
但對讀者就很不友好了。
許秋之前查閱文獻的時候就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想看一看別人具體是怎么做實驗的,于是就找到了那篇文獻的正文PDF。
然后,他發現實驗部分在支持信息中,那么就要去下載支持信息文件。
對ACS公司的期刊來說,大多數PDF格式的文獻末尾,都會有超直接可以下載支持信息文件,還比較方便;
而Wiley公司的期刊通常是沒有超的,這就需要先找到文章的DOI編號,再到網站上檢索,找到對應的文章,最后再下載支持信息文件。
一番操作過后,花費了幾分鐘的時間,許秋成功拿到了支持信息文件。
他翻看了一遍,就看到了一段話“XX材料的合成方法參照了之前報道的文章[ref.]”。
直接老臉一黑,WTF?
但為了實驗細節,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找他們引用的那篇參考文獻。
可這種直接引用的文章,通常只有文章作者、期刊的名稱、年份、卷號和頁碼等信息,至于文章期號和標題,有可能有,也可能沒有,而DOI編號大概率是沒有的。
沒有DOI編號,就不能一步到位直接找到對應的文獻,而是需要先進入相關的期刊公司的官網,再使用網站內部的搜索工具,輸入期刊的名稱、年份、卷號和頁碼等信息進行搜索。
雖然最終都能夠找到對應的文獻,但花費的時間成本會大幅度提高,前者用DOI編號,就像是通過身份證號碼找人,后者則是通過姓名、性別、年齡、工作單位、社會關系去找人。
再然后,許秋找到了他們引用的那篇文章,同時為了以防萬一,連支持信息文件也下載好了。
你以為這樣就能找到想要的結果了嗎?
不,他們還會套娃。
在新文獻的支持信息中,許秋又看到了類似的一段話,“XX材料的合成方法參照了……”,然后啪的一下,他們又引用了一篇時間更早的“前期工作”……
許秋:“???”
這樣層層套娃下去,差不多有三種結局。
一種是HE,歷經千辛萬苦,找到了原初的工作,而且實驗細節介紹的非常完備,可以直接進行借鑒,雖然浪費了點時間,但至少拿到了想要的東西,可喜可賀。
一種是NE,同樣歷經千辛萬苦,同樣找到了原初的工作,但發現原初的工作是那種太古文獻,比如上個世紀甚至上上個世紀發表的那種,一般還是《自然》、《科學》這樣子的。
比如,要找“三甲基錫取代的二噻吩單元和溴取代的NDI單元之間的Stille偶聯反應,制備N2200材料”的具體實驗細節,結果一番尋找,最終卻找到了當時報道“Stille偶聯反應”的第一篇文章,也就是Stille本人和他的合作者Milstein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發表的那篇。
原初的工作確實是找到了,但卻不能直接拿來借鑒。
當然,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收獲,至少拜讀了下大佬的開山之作,也算是擴充了知識儲備。
有HE,有NE,自然就有BE。
BE就是套娃的過程中出現了引用錯誤,比如對應的文獻不存在,或者文獻存在,但和要找的東西毫無關聯等等。
總之就是忙活了半天,最后啥都沒撈著。
許秋把文章的草稿文件拷貝到U盤中,起身前往218。
來到門口,他輕敲了幾下半掩的房門,推門而入,看到魏興思正彎腰整理放在地上的行李箱,面色略顯疲倦,一副“被掏空了”的樣子。
許秋微微詫異,內心暗想:
老外招待的這么好的嘛,要不是知道魏老師這次去的是瑞典、丹麥,還以為他去的是荷蘭呢……
話說回來,瑞典、丹麥和荷蘭同屬申根國家,只要有申根簽證,做飛機去荷蘭串個門什么的也不算太難的樣子。
不過,魏老師應該不是這種人。
多半是因為魏老師在國外待了七天剛倒好時差,現在回國了又要重新倒一次時差,而且才結束十小時左右的長途飛行,能精神起來就怪了。
魏興思并不知道許秋的心理活動,他聽到推門聲,抬起頭,主動說道:“這次我跑了幾個地方,主要和隆德大學那個做激光的大牛見了一面,TnuPullerits,他是瑞典皇家科學院的院士,還參觀了下他們的實驗室,他們一個組就占了一整棟實驗大樓,各種大型激光設備,常溫的、低溫的實驗都能做,設備也全,TAS、TRPL、THz……”
‘看來魏老師出國又是去拉關系,找門路了,像一些國際交流基金項目,需要兩國科研部門同時申請、批準才行,沒有國外的關系,想申請這類基金基本上沒有機會。’
‘不過Tnu這種院士級別的,魏老師只是見了一面,刷了刷臉,應該沒法直接合作,多半是和他們組里的小老板直接合作。’
許秋聽著魏老師在國外的見聞,默默進行分析,沒有插話。
不多時,魏興思整理好了行李箱,取出了幾個禮盒碼放在茶幾上,繼續說道:
“Tnu手下的一位助理教授,馮盛東,剛好是魔都綜合大學的校友,這次出行一直都是他陪同著我的,我和他聊了很多有機光伏、鈣鈦礦光伏的研究,他還挺感興趣的,畢竟是助理教授嘛。”
許秋點頭表示理解,瑞典的科研工作制度用的基本上是漂亮國的那一套,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這樣往上升級。
和國內有所不同,國外的這套體系中,副教授和正教授都是終身教授,而助理教授屬于考核期的教授,要升級成為具有終身職務的副教授,一般需要六年時間的考核期。
在這六年里,助理教授要申請各種研究經費,以便帶更多的碩士和博士研究生,來幫助助理教授出更多的成果和論文。
直到第五年底或第六年初,院系的學術委員會要評估助理教授的各種業績,包括講了幾門課,講課的效果,學生給助理教授的評分,申請到了多少研究經費,帶了多少碩士和博士,完成了多少研究項目,在研的頂目有多少,發表了多少篇期刊和會議論文,有沒有出版教材和申請專利,有沒有參與學校或院系的部分管理事務,有沒有主持或聯合主持過學術會議,有沒有擔任學術雜志的審稿人,反映該助理教授學術水平的H因子是多少……
經過學術委員會評議和投票,得多數票后,助理教授就可以晉升為副教擺,成為終身教授。
這個過程就像是鯉魚躍龍門一般,一旦跨過去了就是新的人生。
因此,助理教授們為了終身教職,會在前六年非常積極地做好教學和科研工作,對自己的碩士和博士研究生一般也會要求非常嚴格,這就是學術圈內所謂的“PUSH”現象。
國內也是類似的,雖然沒有終身教職一說,但高校教授也算是體制內的人,通常還是比較穩定的,一般不會輕易丟飯碗。
再加上很多高校的教授都是有國外留學經歷的,換言之很多人都曾被PUSH過,抱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法的圣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都會把曾經受到過的經歷傳承下去。
種種原因導致國內的PUSH現象,雖然比不上國外那么普遍,但也不算少見。
就比如眼前的魏老師,在魔都綜合大學材料系里面,也算是風評比較嚴厲的導師了。
不過,許秋對此的體會并是不深刻,他感覺魏老師還挺好相處的……
“我和馮盛東談好了,可以給他寄一些TAS、TRPL的樣品過去,讓他幫忙測試、分析一下,馮盛東在Tnu手下干了五年,瞬態光譜學這方面他是專業的,之后有什么問題也可以直接問他。”魏興思頓了頓,說道:
“比如你現在這些3DPDI的體系,如果想要投NC的話,最好多寫一些理論研究方面的東西,這樣文章更容易中,說起來,之后你器件做的怎么樣了,我記得之前你和我講的結果是7.5。”
“現在最高效率現已達到8.4了。”許秋淡定說道。
“不錯,效率終于突破了啊,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的!”魏興思神色一喜,忙問道:“那表征數據呢,還差多少?”
“除了光源數據外,其他數據都已經齊了。”許秋回答道。
“這么快!”魏興思感慨一句,隨后追問:“光源下次什么時候測試?”
“下周。”許秋道。
“很好,”魏興思滿意的點點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我等下給馮盛東發個消息,問下他們測試樣品的具體條件,下周就給他們寄一批過去。你可以先按照NC的格式,把文章先寫起來了,對了,NC模板我們組里沒有,你參照其他人發表的文章做一個出來……”
“文章正文我已經寫的差不多了。”許秋舉了舉手,打斷道。
魏興思沉默當場,身子都頓住了一瞬。
你是不是在逗我?
怎么我才出個國的功夫,你文章都寫好了?
不過,你要說這個我可就來精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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