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安的話,也不知道是否被景天聽進耳朵里。
此時,景天的腦海震鳴不斷,只覺得宛若一團泥漿在不停的翻滾,令他根本無法定下心來思考。
眼前翻來覆去的都是那些人死去時的場景。
血色淹沒了他的眼眸,頃刻之間,他感覺自己胸口宛若壓著一尊萬噸巨石,令他根本喘不過氣,白眼一翻就此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當景天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是在虛空之中,御劍飛行。
“又是這個夢……”景天緩緩嘆息。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老是翻來覆去的做一個夢,夢中他腳踏一柄造型古怪的長劍,翱翔于天際,仿若天地都在他的腳下。
而這一次也沒有任何例外。
他腳踏長劍穿過云層,感受到罡風拂面而過。
就在此時,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座山峰,劍氣掠過山岳,巖石崩碎,瘋狂的向他拍了下來。
山崩地裂驚現于前,景天大驚失色。
雖然知道這是個夢,但依然無可抑制的恐懼了起來。
他急忙閃身躲避,但就在此時,一塊巨石轟然落下,正中他的胸口,將他徑直砸下飛劍。
“啊!”
景天慘叫一聲,忽然,他的身體被一支有力的臂膀托住,再次扶上仙劍。
有驚無險。
景天轉身看去,只見自己面前站著一名仙風道骨的白眉老道,笑容溫和,自有出塵氣質。
“你誰啊?”景天楞了一下,有些吃驚。
以往自己的夢中只有自己一人,但這卻是第一次,出現了第二人的存在。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老道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就當我是一個……朋友。”
“朋友……”景天嘀咕了一聲,然后目光中露出一絲狡詐的神色,笑道:“你功夫不錯嘛!能不能教教我啊?”
“好啊。”老道笑著點了點頭,然后故作神秘的伸出兩根手指,道:“兩件事情,你辦妥了,我可以幫你達成愿望。”
景天聞言冷笑一聲,指著老道的兩根手指道:“金錢?女人?”
老道大笑起來:“全錯!”
景天并不是很喜歡跟這種外表溫和恭謙,內心卻說不定多奸詐的老家伙打交道,撇嘴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好。”老道卻并未因為景天的態度而動怒,反而從身后掏出一尊紫玉鑄成的寶盒,盒子的四角皆以兇獸鎮壓,最上方同樣有一尊兇獸,充當蓋頂。
老道將寶盒遞到景天面前,沉聲道:“人間生死存亡,全系于此!”
景天愕然挑了挑眉毛,古怪道:“生死存亡,全系于此?沒那么夸張吧?這里面到底裝了什么東西?”
老道聞言輕笑,問道:“想知道?”
“想知道。”景天點頭。
“只要你打開,殘酷的命運便會落在你的身上,而且這是一條不可回頭的路,你可要想好了……是否愿意為了這個人間,哪怕自己身死道消呢?”老道長眉微微顫抖,語氣也不像之前那么輕松,反而有些嚴肅沉重起來。
景天聽到這句話之后,原本興趣極濃的臉上忽然僵住了。
緊接著,他在老道極為詫異的眼神中,說道:“人間……人間不值得。”
老道懵了一下,似乎在思索景天這句話的意思,忽然景天一個閃身從飛劍上跳了下去,并且擺手道:“老頭,你說的那些,為人間犧牲什么的……或許今天之前我會考慮一下,但今天之后,我的回答只有一句話:小爺不愿意!”
“景天!”老道急忙伸手去抓。
但景天的身影從天而降,極快無比,只留下最后一句話:“老頭,以后別再來找我了!”
景天在夢境之中狠狠摔在大地上。
然后,從永安當后院的大床上醒了過來。
“老大!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你被嚇傻了呢……”景天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張胖乎乎的大臉,滿是關切的表情。
還有一張略顯市儈的小白臉,此時也在旁邊酸溜溜的看著自己,陰陽怪氣道:“呦,景大財主可算是回魂了,您可不知道,整個渝州城都快因為您被攪的天翻地覆了!”
景天陡然坐直身體,大口的喘著粗氣,四下打量一下后緊緊抓住茂茂急切的問道:“茂茂,告訴我,我暈倒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那個人呢?他去哪里了?”
茂茂聞言臉色略顯蒼白,說道:“那位……大俠,把銀子跟我們送到永安當之后,綢緞莊的人為他做了身衣服,他就走了。”
“走了?”景天頓時顫聲問道:“他殺了這么多人,現在卻一走了之!這不是存心要讓我們替他頂罪嗎?如果那些死的人兄弟姐妹或者官府找上門來,我們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不是啊老大,他在走之前說了一句既然幫你忙,就索性幫到底……他說走之前,會替你把所有的麻煩都掃平的。”茂茂磕磕巴巴的說道:“老大,在街上搶錢的那些人,就算沒有死在街上,也都在那位大俠離開永安當之后,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景天忽然渾身發冷,即便心中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但聽到茂茂的話之后,他依然有些恐懼與難以接受。
誠然,那些搶錢的賭徒不值得同情。
但,他畢竟到今天為止,都還是個沒有見過血的市井混混而已。
寧青安的作風,有些讓他難以接受。
但景天不得不承認,方才在夢中,自己的決定依然受到了寧青安今天說的那番話的影響。
換做平時,面對那名老道,即便自己不愿意犧牲,也會佯裝把話聽完。
但今天,從那名老道說話時,他便在心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那些窮兇極惡的賭徒們猩紅的、失去理智的雙眼。
如果要讓自己舍棄生命去拯救類似這樣的人,的確是……人間不值得!
“銀子呢?”景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樣,沉聲問道。
“就在院子里。”茂茂說道。
“快搬進屋子里來!別被人偷光了!”景天當即從床上跳了下去,連蹦帶跳的沖向大院。
“老大,你放心好了,沒人敢來偷銀子的……”茂茂緩步跑了出去:“現在你在渝州城幾乎成為了惡魔的代名詞,連永安當都沒人敢靠近了。”
蜀山。
大殿。
蜀山掌門清微老道呆呆的坐在蒲團上,表情有些僵硬、有些不安,還有些疑惑不解。
“師兄,發生什么事了?”
清微老道身旁,蜀山長老之一的凈明長老見狀皺了皺眉,輕聲開口問道。
同在蜀山之上幾十載,他從未見過自家掌門師兄露出過這種表情。
似乎……十分意外?
“方才……我以夢道之術進入景天的夢中,想要引導他來蜀山,將鎖妖塔內的那件東西交給他,但結果……卻和我之前的推演完全不同。”清微老道嘆了口氣,皺起眉頭道:“天機出現了差錯,雖然我早已想過這件事或許不會太容易,但沒想到,景天居然會有如此強烈的抵抗情緒!”
凈明長老不解的問道:“師兄,你為何如此看重渝州城的那名小混混?他對人間并無功績啊!憑他能鎮得住鎖妖塔內的那件東西嗎?”
“你不知道,雖然景天現在只是渝州城的一名小混混,但他的前身是神界的最強神將飛蓬將軍,因為觸犯天條而被貶下凡……一身神力深藏于身,也唯有他,方能對付鎖妖塔下的玩意兒。”清微老道撓了撓眉心,說道:“但無論是他的第一世飛蓬將軍,還是第二世龍陽太子,都是擁有大智大勇,能夠以身擔任眾生之責的男兒。”
“這是靈魂中的堅持,難以改變,即便這一世,他混跡于市井,但靈魂中的擔當卻也不應該如此改變……我方才甚至使用了喚魂術,想要引動他前世的一絲魂魄念力,但是……他這一世的主觀抗拒實在太強烈,我失敗了。”
清微緩緩開口說道。
凈明長老也聞言皺起眉頭。
“真不知道他最近遭遇了什么事,居然會心性大變……若是沒有飛蓬將軍,恐怕單憑我們蜀山之力,根本不足以毀掉那件東西啊。”清微嘆息道。
凈明長老聞言也表情凝重起來。
曾經蜀山五老為了抵御妖邪入侵人間,不惜修行禁術,將體內的邪念完全排除,達到清明無欲的地步,修為大漲,將妖邪滅殺!
然而這禁術的詭異之處令他們完全無法預料。
那些被他們排出體外的邪念無法消散,他們又不知如何處理,無奈之下,只好將其封印鎖入鎖妖塔下。
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鎖妖塔內的鎮魔咒非但沒能震懾那些邪念,反而讓那些邪念借機吞噬鎖妖塔內的妖邪,進而融合修煉成形,功力大增,已經成為鎖妖塔下最恐怖的妖魔!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們最近已經隱隱察覺到,鎖妖塔已經無法繼續鎮壓那股邪念,距離它脫困的日子不遠了。
蜀山五老都非常清楚,那些邪念來自于他們本身,精通一切他們的術法,又遠比他們更加強大。
它本質邪惡,在鎖妖塔下又不知吸取了多少邪魔的力量,已經是天下第一等的惡物。
如果被它脫困而出,恐怕整個天下都會生靈涂炭,血流成河!
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尋覓其他方法。
而蜀山自古流傳的一把鎮妖劍,就是曾經神界飛蓬將軍的佩劍,蜀山祖師曾借助它斬妖除魔,創立蜀山,他在臨死之前,感受到此劍內蘊含的強大力量,根本沒有被自己發揮出十分之一,但后續無數弟子,卻連使用它的能力都沒有。
無奈之下,蜀山才以鎮妖劍為核心,創立鎖妖塔。
自此,清微通過一次偶然的推算,發現了鎮妖劍前任主人的蹤跡。
連一把劍都能擁有如此強悍的力量,那么它曾經的第一任主人,該有多么無敵?
于是,清微就將目光盯上了飛蓬的轉世者景天。
為此,他還做出了無數次的推算,終于確認自己能夠引導景天入局之后,他才展開第一次入夢之術。
但沒想到,現在面對的居然是如此一個結果。
“我的推算不會錯,一定是發生了某些事,才導致天機錯亂……”清微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自己的師弟,沉聲道:“師弟,你來助我,我們再來推演一次,我要看看,天機到底在何處出現了差錯!”
“好!”凈明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當即盤膝坐在清微面前。
清微與凈明兩人掐動指決,一股難以言明的氣息籠罩大殿,一塊銅鏡從大殿頂上飄落,懸浮在他們兩人中間。
“陰陽逆轉,明曉……天機!”清微老道一聲大喝,燦爛的金光從他們兩人身上爆射而出,直入銅鏡之中。
銅鏡先是一陣模糊,緊接著,浮現出一片模糊的影像。
畫面很亂,就像一個質量不好,又在下雨天返潮的電視機。
但很快,畫面逐漸清晰起來。
清微與凈明都擰起眉頭,看向畫面。
之間畫面中出現了一個人的背影。
身著一身青衣。
忽然,那人轉過頭來,露出一張帶著些漠然表情的臉。
“他就是影響景天命數天機之人!”清微當即說道。
“此人是誰?寧青安?”凈明沉聲,從懷中再次取出一件法寶,宛若厚重的古籍:“人間冊中,沒有他的名號!”
銅鏡之中,金光閃閃,顯露出一個名字以及生辰八字。
但凈明翻閱了記錄人間冊,卻沒有找到任何一個能和眼前這人相匹配的記錄!
也就是說,要么此人是蜀山記錄下的漏網之魚,要么,就是他根本不屬于這個人間……
“他現在在什么地方?我去帶他回蜀山來!”凈明滕然站起身,臉色陰郁,沉聲道:“他會壞了我們的大事!”
一片宛若鬼蜮的巨城前。
寧青安忽然心有所感,轉頭看向蜀山的方向,冥冥之中,他察覺到有人在窺探自己。
但他并未驚慌失措。
而是輕輕的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面前這座巨城上的牌匾。
兩個大字赫然入目。
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