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安看著墻壁上的這一行字，眉梢緩緩挑了起來，他沒有發表什么感慨，就這樣沉默看了很長時間，一言不發站在原地。
有人從破碎虛空之后的世界逃了回來。
那片世界，很可怕。
他在警示后人，不要再繼續修煉戰神圖錄上的武學。
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太荒謬了……
寧青安的眉毛漸漸豎了起來。
他之前也一直對這方世界破碎之后的去向有所猜測。
那些破碎的強者，最終都去了什么地方？
是再無紛爭的世外桃源？
還是仙界？
但看著眼前的這幾行刻字，寧青安的心緩緩冷了下來。
看來破碎之后的世界，并不像人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嘩啦啦……
密道之外，傳來森然的水聲。
那是一道瀑布。
根據記錄，那瀑布的后方便是存放著四十九道圖錄浮雕的“戰神殿”所在之地，只要穿過那道瀑布，便可以達成自己此行的目的。
但……里面還有一個，已經達到破碎之境的“人”。
寧青安不知道對方見到自己之后，會以何等態度來對待。
“驚雁宮出現的時機真是恰當，你出現的時機卻無比糟糕……”寧青安撫摸著墻壁上的字跡，沉默片刻之后說道：“你為什么不去死呢？”
就在這個時候，那遠處瀑布的轟隆水聲之中，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你的目的很快就可以達成了，因為我很快就要死了。”
這道聲音很輕微，很虛弱，透著股威嚴平靜之意，在寧青安的耳中卻清晰無比。
果然，那個人就在驚雁宮之內！
而就在他說話之前，寧青安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并非是因為對方的強大，完全遮蔽了存在的所有氣息。
而是因為對方的虛弱。
近乎到死的虛弱。
幾乎就像一具沒有生命力的尸體，或者像一塊無感無識的石頭，堆放在角落。
這才躲過了寧青安的感知。
寧青安走出密道，仔細望去。
借助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天光，他看到瀑布旁的山石之上，有一個人。
那個人很瘦，瘦到胸腹下塌四肢細如木枝。
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任何肌肉與脂肪，嶙峋的骨頭外面包著一層薄薄的皮，尤其是深陷的眼窩看上去就像兩個黑洞，極為恐怖。
若不是薄緊已經喪失彈性光澤的皮膚還在，他幾乎都要等同于一具干尸無疑。
但此人的臉卻面相莊嚴，嘴角猶帶著安詳的微笑。
看上去異常溫和。
他身上有無數猙獰的傷口，鮮血早已經變成了漆黑的血痂。
這一幕，看上去很恐怖。
“你是誰？”
寧青安感受到他微弱的生命力，但仍未輕易邁步走過去，而是站在原地平靜的問道。
“我是誰？”
那人緩緩抬起頭來，渾身的傷口因為輕微的活動，再次不斷的溢出新的鮮血來。
大概是因為帶動了肢體上的疼痛，他臉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深陷眼眸內目光依舊溫暖，卻帶出了幾分追憶。
又過了片刻，他眼眸中出現一絲頹然。
“我是一個失敗者，我是一個……逃兵。”
“逃兵？”寧青安平靜道。
“真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居然有人闖入了驚雁宮……沒錯，我是從破碎之后的天地逃回來的。”
寧青安蹲了下來，瞇眼道：“愿聞其詳。”
看到寧青安依然和自己保持著丈許的距離，那人苦笑著搖了搖頭，但也像是看破一切般頹然道：“我本以為就會這么寂寞的死去，但沒想到臨死之前，還有人愿意聽我的故事。”
“既然如此，那我就和你聊一聊。”
那人勉強坐直身體，像是在回憶著什么，臉上露出威嚴的表情，緩緩開口：
“我曾經深入驚雁宮窺得戰神圖錄奧秘，開創不世之功法，戰力絕巔，最終破碎虛空！我心中豪情萬丈，即便在上古傳聞的仙界，同樣能夠創造出一片屬于我的傳說。”
“但我錯了，破碎之后的天地不是仙界……而是一片煉獄。”
“那是個人吃人的世界，那些強大無比的已經不能再被稱為人，而是……魔。”
“我無法抵抗，只能四處潛藏茍活于世……要想活下去，要么就成為他們中的一員，要么就強大到天下無敵。”
那人無論說話還是細微的動彈，都會讓他顯露出幾絲痛苦，但他虛弱的聲音以及眼神依然那般平靜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只可惜，這兩樣……我一樣都做不到。”
“我在這片天地下舉世無雙，但到了那里，卻只是一個無名小卒。”
“但……逃亡多年，終于讓我在某個機緣巧合之下，發現了如何逃離那片天地的方法。”
“那就是驚雁宮。”
“它根本就不是屬于這片天地的事物，它是那片煉獄之地的某個神殿的投影。”
“借助它的異動，我成功回到了這里。”
說到這里，那人臉上又露出一絲微笑。
但這微笑之中，卻夾雜著無奈。
“只可惜我到過那個煉獄，身體沾染了那里的氣息，此地已經不再是我的家園……天地開始抗拒我，甚至驅逐我，它也要把我趕回到那片煉獄之中。”
那人看著寧青安平靜的指了指自己滿身的傷口，說道：“這就是這片天地對我的懲罰。”
寧青安看著對方身上縱橫交錯，甚至有些地方都露出骨頭的傷口，覺的他似乎有點慘。
“要么就留在驚雁宮，要么就重新回到那片煉獄，這就是天地給我的選擇。”
那人沉默了片刻，溫和而又堅定的說道：“我寧可死在這里，也不再回去搏那一線生機。”
寧青安深吸了一口氣。
天下世人，但凡武道高手都皆以破碎虛空作為最高的榮耀，但未曾有人想過，破碎之后的世界是怎樣的一番場景。
就像此時這位狀若死狗般的強者。
誰能想到，他之前也是曾在這片天地立下赫赫威名的一大傳說？
寧青安并不懷疑對方的境界。
因為即便已經瀕臨死去，他身上依然有一股強大無匹的氣息。
“你能進入到這里，證明你也擁有即將破碎虛空的實力……但我奉勸你不要進戰神殿，否則，你也會在百年之后如我一般，死狗一樣倒在此地。”那人臉上露出嘲弄的笑意：“天驕，最終也不過黃土一捧……那個世界，實在是太可怕了。”
“或許，你也可以試試，試一試你能否在那個煉獄般的世界，一樣能夠橫行無忌。”
寧青安站直身體。
他看著那瀕臨死亡的人。
毫無疑問，這人是自己目前為止見過的最強者。
想必是為輩分極高、名氣也極大的人。
他究竟是誰？
“廣成子。”那人忽然開口，輕聲說道：“這是我曾經的名字，你或許會聽說過。”
寧青安臉上的表情精彩了起來。
他緩緩擰起眉頭。
重復了一遍：“你說……你是廣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