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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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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衙,范主簿正苦哈哈地帶著兩個實習生趕材料。

  每年的最后一個季度,都是給朝廷交材料的忙季,他們必須把當地的人口、土地、物產、賦稅等等變化匯總起來,每一項都是政績的考量指標。

  范主簿本來是堅決拒絕讓實習生參與這項工作的,畢竟這些事都是縣中要務,怎么能隨便讓幾個白身經手?

  可是實踐下來,范主簿發現這些實習生實在太好用了,他們似乎對這些簿冊了若指掌,隨隨便便就能把各項數據整理得明明白白!

  這感覺真是,誰用誰知道!

  蘇輅就是不耐煩做這些整理工作,才拍拍屁股出去視察縣學。

  這會兒他優哉游哉回來了,一眼便對上范主簿幽怨的眼神。眼睜睜看著一個正氣凜然的大男人被逼成這樣,蘇輅也很無奈啊!

  蘇輅摸摸自己為數不多的良心,關心地詢問道:“整理得如何了?”

  范主簿說道:“還差挺遠。”

  蘇輅說道:“那我先讓其他人停了手上的事,先把這事兒搞定再說。”

  需要人手他可以給,要他動手絕不可能!

  聰明人都知道知人善用,傻子才事事親力親為。

  范主簿聽了卻一陣氣悶。

  他承認這兩個實習生能力很出眾,可金水書院應該沒把學生培養到個個都這么優秀的程度吧?

  范主簿忍耐著以下犯上的沖動,盡量客觀地說出自己的顧慮。這可是要上送朝廷的材料,出了問題可就不是小事!

  蘇輅聽了范主簿的考慮,說道:“別擔心,不會出錯的,他們從入學開始就在做這類練習,熟練得不得了。而且這次能考過來的二十五人,小則組織過同好會,大則管過學生會,都有實踐經驗的。”

  范主簿覺得蘇輅牛皮吹大了,忍不住說道:“今年朝廷才定下要統一用這些新簿冊,金水書院還能提前知曉不成?”

  蘇輅說道:“能啊,司馬諫議沒和你說嗎?這是他和我老師一起商討出來的,去年就在朝廷那邊過了明路,今年初春正式下發給各地,”蘇輅語氣輕描淡寫,不見絲毫炫耀之意,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當時我還提了不少建議來著!”

  真要說起來,最后拍板定案的還是他岳父!

  唉,朝廷是個圈,繞來繞去又繞回他家了!

  沉默。

  滿室沉默。

  范主簿默默閉嘴不說話了。

  兩個實習生看向蘇輅的目光更為熾烈。

  不愧是他們的“幕后山長”啊,聽聽這對話——

  “你們書院的學生怎么可能個個都懂朝廷的新考核政策!”

  “當然懂啊,這新出的考核政策我有份擬定的啊!”

  這叫人范主簿怎么接話?

  這話根本沒法接!

  大冬天的,蘇輅也不忍心讓實習生們挨家挨戶去搞人口普查,正好讓他們過來整理年終材料,先熟悉熟悉地方材料,再做進一步動作。

  范主簿觀察了幾天,發現這些人整理得又快又好,壓根沒有他插手的余地,心里已經徹底信了蘇輅的話。他隱隱覺得,自己可能上了一艘了不得的船!

  沒有誰是天生的工作狂,范主簿聽從了蘇輅的建議,只當個負責調配人手的監工。他動手的次數變少了,答疑解惑的次數變多了,很快從實習生那收獲了不少敬佩的眼神。

  最近幾天早上范主簿的妻子親自給他梳頭時,驚訝地說道:“夫君你頭發掉少了。”

  范主簿頗為驚訝。

  接著又覺得理所當然。

  最近他煩惱的事少了,吃得香睡得好,精神頭都不一樣了!

  這不,連頭發都掉少了!

  他們蘇縣尊,真神人吶!

  范主簿仿佛年輕了十歲,腳步矯健地去上衙。他走進前衙,就察覺氣氛有些古怪,不少人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

  范主簿擰起眉頭,正好迎面撞上從里頭走出來的孫縣尉,便問道:“怎么回事?我感覺大伙有些古怪。”

  孫縣尉喝退周圍的人,才埋怨道:“還不是我們那位縣尊,把人家妹妹留在身邊紅袖添香,今天別人哥哥找上門了,鬧得外頭人人都知道了!”

  “紅袖添香?誰?”范主簿對此一無所知。

  “您沒發現嗎?我還以為您知道。”孫縣尉說道,“就是縣尊身邊那個項云,前些天新來的。”

  范主簿知道項云,蘇輅說項云考試通過了,這幾天留在縣衙幫忙打打雜。

  項云長相確實好,但做起事來非常利落,有人差遣她跑腿她二話不說就去;有時候實習生們一起討論縣務,她也能提出自己的見解。

  這世上男生女相的人不少,范主簿又是個對妻子一心一意的,平日里根本不會多看外面的女人一眼,從不在意旁人長相如何,因此壓根沒懷疑項云是個女孩兒。

  孫縣尉雖然是習武的粗人,平時卻不時會找外頭的花娘歡快歡快,而且還常年抓賊查案,眼神比旁人利多了,一眼便瞧出“項云”是女子。

  不過蘇輅和范主簿都沒說什么,他也就不吱聲了。

  沒想到范主簿根本沒看出來!

  范主簿對上孫縣尉那“不會吧你不會真看不出來吧”的眼神,臉上有些赧然。他追問道:“那鬧事又是怎么回事?”

  孫縣尉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給范主簿講了,“項云”本來姓云,乃是開封正當紅的歌女云想,她家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下個好賭成性的兄長,對方欠了一屁股賭債,去開封找自己妹妹要錢,沒想到妹妹已經贖了身離開開封。

  這人聽說妹妹回了中牟縣,在縣里打聽了好些天,終于發現自家妹妹現在跟著蘇輅。

  這人就糾結一些閑漢在縣衙前鬧起來了,說是要蘇輅給他一個說法,他妹妹現在已經從良了,沒有良家女子不明不白跟在個男人身邊的道理。

  要么給他一大筆錢當聘禮,要么就讓他接妹妹回家,他好給妹妹另外物色個好婆家!

  反正他那么大一個妹妹,總不能就這么平白無故地沒了,他還有那么多債等著還呢!

  “人都在哪?”范主簿問道。

  孫縣尉表情一言難盡:“縣尊叫人把他捆去他債主那邊了,還專門雇了兩個膀大腰圓的閑漢盯著他給債主做工還債,給的錢還不少。”

  蘇輅好歹是個知縣,哪怕是地頭蛇都得給他點面子,得知云想成了蘇輅的人,債主哪敢再打云想的主意,便也接受了多個幫工的事實。

  事情雖然解決了,底下的人卻免不了議論紛紛,覺得他們縣尊可真是年少風流。

  而且這手段,真是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欠債還錢,還不起錢自己以身抵債完全合情合理!

  范主簿聽到蘇輅沒把人關大牢里,頓時松了口氣。

  幸好,他們這位縣尊年紀雖小,做事還是有分寸的,事情真要鬧開了,蘇輅自己名聲也臭了!

  畢竟人家兄妹之間的事情,他就算再看不慣也不能無緣無故把人關押起來,這事兒說出去那簡直有理說不清!

  范主簿覺得自從蘇輅這個新知縣來了,他的心情每天都起起落落,時刻得擔心會碰上什么突發變故!

  范主簿吩咐道:“你約束一下底下的人,別再議論此事。”他說完便邁步入內,看看蘇輅那邊有沒有個說法。

  堂堂縣衙,他帶個紅顏知己在身邊算什么事?

  范主簿到了蘇輅辦公的地方,卻見云想正坐在一旁抹淚,歉疚無比地向蘇輅道著歉:“是我連累了縣尊。”

  蘇輅看了眼哭得梨花帶雨的云想,有些納悶這些女孩子一個兩個怎么都這么愛哭。

  她在開封不是挺有名的嗎?以前都是怎么混過來的?

  蘇輅說道:“沒什么連累不連累的,你既然通過了考試,那我就按照早前的約定留下你。有這樣的家人又不是你的錯,你別哭了,真覺得連累了我,你就多幫我做點事吧。”

  范主簿進屋時聽到的就是蘇輅這硬梆梆的寬慰。

  范主簿覺得自己沒能發現云想是個女子,蘇輅要負很大的責任。

  一般人真要弄個紅顏知己到身邊紅袖添香,哪有蘇輅這樣把人當騾馬使的?

  云想真要對他們這位縣尊芳心暗許,怕只會落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下場!

  云想聽著蘇輅的話卻不覺得傷心。

  在此之前,她雖然有著與其他女子不同的抱負,心里卻仍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孩兒。

  那天蘇輅沒有二話不說留下她,她總覺得蘇輅沒有給她應有的優待。

  今天蘇輅雷厲風行地幫她解決了兄長的糾纏,她又忍不住潸然落淚。

  歸根到底,是她沒有真正地強硬起來,沒有真正擺脫過去那段菟絲花般依附別人的生活。

  正是因為這樣,那些已經把她賣了一次的家人,才敢來再打賣她第二次的算盤!

  蘇輅說得很清楚,她要變得有用。

  只要她有足夠高的價值,就可以獲得足夠多的庇護、足夠高的地位。這個價值不是指她的相貌,而是指她的能力!

  “云想明白。”云想認認真真擦掉臉上的淚,鄭重地應道。

  蘇輅又瞅了云想一眼,不曉得她到底明白了什么。

  算了,只要她別哭哭啼啼就好,管她有什么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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