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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最有出息的孩子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涉外律師趙慕慈

  母親打電話來了,照例問工作順利否。趙慕慈不敢跟她說丟了工作的事,只敷衍道還行。聊了幾句,母親話鋒一轉問道:“慕飛打電話給了你嗎?”

  趙慕慈心中微感不妙,回道:“沒有啊。”

  母親:“哦。”

  趙慕慈不說話。母親欲言又止,將話題轉到別的上面去,扯了幾句,終于還是嘆了口氣,沉重說道:“我剛才問你慕飛有沒有給你打電話……唉,這孩子,太不爭氣了。”

  趙慕慈還是不說話。這樣的對話和場景,以及母親在她跟前提起弟弟時的語氣和情緒,已經上演過無數次了。不用詢問,談話剛起了個頭,她心中已經大致有數了。

  電話里異常的沉默,趙慕慈沉默著,用沉默掩蓋著自己的抗拒和不悅。母親略感尷尬,可還是硬著頭皮說下去了:“昨天上午打電話到家里,說刷信用卡欠了五萬塊錢,已經逾期了。銀行委托了律師打電話催收,讓明天之前把錢還了。家里哪有那么多錢?這些年為他還錢還的還少嗎?唉!你說這孩子,是不是來討債的啊!二十七八的人了,上班也不好好上,沒錢還知道刷信用卡,刷了還不上就給家里打電話!你爸今年身體也不好,剛做了個小手術還在家養著呢,聽說這事兒氣的連飯都吃不下……”

  趙慕慈感到一陣厭倦。她將手機撂在一邊,任由母親怨氣騰騰的抱怨控訴著,自己抬頭看向了天花板,不由得生出一種憤怒和暗恨。錢錢錢,永遠是錢。小時候一起嬉笑玩鬧的弟弟,成年之后卻變得那樣陌生。很少給自己打電話,一來電話必定是要錢。這么多年來,她念著他往日的可愛與可憐,基本都是有求必應,慷慨解囊。可是這種大度并沒有換來他跟自己多一點聯絡和相互關懷,也沒有拯救他,反而令他變本加厲,愈加墮落。對弟弟的幫助也沒有換來父母的疼惜和眷顧,反而讓他們產生了推脫和依賴。就像母親此刻的控訴和抱怨下面所隱藏的,哪怕是弟弟打給他們的電話,母親也會選擇將困境和憂愁傳達給她,期待她一如既往慷慨大度的接過手去,爽快解決。

  是啊。誰會拒絕幫自己母親脫離困境和抱怨呢?誰又會對父母的老邁和病痛無動于衷呢?誰又不想在父母對另一個孩子痛心疾首失望抱怨的時候躍躍欲試,奮力解決父母的憂愁,好貨的他們的另眼相待和格外疼愛呢?孩子對父母天生的忠實和愛,有時候會讓他們忘乎所以,想要做父母的父母,好拯救他們于現實的苦痛與水火之中;也會令他們奮不顧身的去接下本不屬于他們的責任和擔子。

  只有接過這副擔子,擔上幾擔之后,這孩子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根本無力承擔這些本屬于父母和他人的擔子,也沒有資格去做父母的父母,去拯救他們。孩子就是孩子。永遠越不過父母,這是大自然安排的次序和角色排位。孩子自身的能量也只夠用盡全力去經營好自己的人生,探索自己的生命,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去承擔和滋養兄弟姐妹的生命所需。就像一顆果樹上結的兩個挨在一起的果子一樣,每顆果子的使命都是用盡全力去吸收陽光雨露,把自己從一個小蘋果變成甜潤可口、色澤誘人的大蘋果,而不是將自己有限的生命和能量拿去支持另一個果子。沒有一顆果子會這么做,沒有一顆果子能這么做。大自然的法則體現在千千萬萬棵果樹上,可惜人類很少有精力注意到。

  這些道理她以前是不明白的。也就是這一兩年。弟弟的電話還像剛離開學校時那樣時不時的打過來,打過來就是錢不夠用。除了這件事,基本沒有別的電話。弟弟對待自己的方式,加上父母的態度,令她漸漸心中失衡了。她是賺的比家里所有人都多。可她跟弟弟一樣都是家里的孩子,弟弟跟她一樣的聰明,一樣的健康,一樣的上學,甚至比她更受爸媽寵愛,憑什么他混的不好欠下的債就要由她來買單?憑什么爸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難道在他們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最悲慘嗎?難道躺的最平的那個才是最有福氣的?

  “慕慈!慕慈!你在聽嘛!……”

  母親在電話里喊了。趙慕慈耐住性子按了免提:“在。你說。”

  母親笑了:“媽……有句話對你說。慕飛要是打電話給你,你就……再幫幫他。好歹是你弟弟,萬一真讓銀行給告了,那就關監獄里了,對咱們家可不好……你放心,我昨天已經罵過他了。媽知道,你最懂事了,也最有出息,最讓媽省心了……”

  趙慕慈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省心?因為省心所以只能是吃虧的那個?懂事?因為懂事所以要為弟弟的所有不懂事買單?有出息?因為有出息所以不能像弟弟一樣只能做爸媽眼中的任性孩子,而要背負起所有人的任性和不負責?

  見趙慕慈不說話,母親又迫不及待的說話了:“媽跟你說,這次,應該是挺嚴重的。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你弟弟要坐了牢,那咱們家可就丟大人了……你也抬不起頭的!他還那么年輕,不能坐牢的,要毀了的!要不……讓他寫個欠條!就跟高中時候給你寫的那樣!后面他慢慢還給你。太不像話了,不能慣著。”

  趙慕慈:“還真是巧了。前天二叔家的慕強也打電話了,管我借錢。說是在網上賭博網站下注贏錢,賠了兩三萬。你說這是怎么了?我的這些兄弟們一個比一個有出息呢。欠錢時候一聲不吭,出了事就只管找姐姐了。姐姐我十年寒窗一朝中榜,考過中國最難的司法考試,進中國排名前三的大學讀研究生,過五關斬六將,從千萬人中拼殺出來謀得第一份工作,成為中國頭部少數的那一簇能做涉外業務的律師,跟不要說天天自我要求內外兼修但求時時上進出類拔萃,日日辛苦加班工作受氣,連暈倒在辦公室都不敢說給家里知道。原來,呵,原來我所有的努力換來的薪水都只配給我兩個草包弟弟結賬買單。這個家里最底層的人是誰?不是你啊媽,也不是爸,也不是弟弟,是我。我不配。我再苦再累再努力都不配。我只配給弟弟提鞋擦屁股。你寶貝兒子不能有閃失,你什么時候能想一下你女兒我會不會有閃失?”

  趙慕慈說不下去了。她已經有點哽咽了。委屈從心底攀爬上來,從喉嚨、鼻孔、眼睛噴薄而出,是以她喉嚨聳動,似有異物,鼻腔酸楚,呼吸困難,兩眼泛紅,淚水盈眶。她揚起臉,天花板上的頂燈泛著柔和的光,周圍的一切渲染的那么溫馨柔美。可她的心中卻有大風吹過,呼嘯作響,真似三九寒天。不知什么地方破了一個洞,以往的那些心酸和委屈被風吹的四散飛舞,全都掩藏不住了。

  母親怔住了。沒想到平時在錢上對家里言聽計從的女兒忽然派出這么一堆話來。她不禁有些臉紅。女兒這番話,不僅是在排暄兒子,更是在怪自己偏心了。她有心退散,可是對兒子身陷困境的擔心超過了一切,令她心中急切起來,口中便說起來:“慕飛啊,就是沒出息。沒有你過得好。也不優秀。媽知道你為家里做了很多事,都記著呢。從小你便乖巧省事兒,不讓大人操心。媽都知道。只是啊,這次情況緊急,跟你實說吧,銀行催收的那個律師函,都寄到家里來啦!擔保人是你爸,等于這帳要全家人一起還了!家里實在沒有那么多錢啊……慕慈啊,這些年你都很懂事,看在我們辛苦供你讀書的份上,這次也再幫家里一次。說到底你是姐姐嘛,要照顧弟弟的。聽話啊……”

  趙慕慈所求不過母親一句公平的安慰,聽她說一句這本不是她的義務。聽她一句心疼她。然而母親所有的言語情緒,都在急著要她答應出錢幫弟弟,并且不惜為此道德綁架她。什么說到底我是姐姐?沒有弟弟我還是姐姐嗎?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兩個人,就因為我早生了幾年,我就要處處讓著他,處處照顧他,處處替他買單?憑什么?我不是為弟弟而存在的,我也不是為父母而存在的,我首先是為我自己而存在的。

  憤怒讓她的心變堅硬了,硬得像一塊石頭,暫時堵上了心中那漏風的洞。她聽到自己平靜而冷漠的對母親說道:“媽,我失業了。已經一個多月沒收入了。后面能不能找到工作,我也不知道。也許我從此就沒有工作了。我的錢,要留著讓自己保命。你們的寶貝兒子,你們自己照顧吧。”

  說完掛了電話。她閉上眼,只覺得煩愁難當,家里的糟心事,似乎比互聯網公司和王翠蓮帶給自己的負面感受還要多。她不由得爬到床上將自己蜷縮在被中,像是要逃避這世間所有的冰冷和為難。可是電話又響了。一聲一聲毫不放棄。掛了響,響了又掛。趙慕慈不得已接通了。

  電話那邊是母親惱火的質問:“趙慕慈!你現在連電話都不肯接了?翅膀硬了!你剛才說的那叫什么話?我們我寶貝兒子自己照顧?那是你弟弟!我是你親媽!你是風吹著這么大的?你怎么這么絕情呢?做人別太忘本!你失業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失業了?不是我說你,就沖你跟我講話這架勢,你在你領導跟前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你是自作自受!”

  趙慕慈心里難受極了。母親的話像一把利刃直往心里鉆。她有心訴說,卻只覺得唇舌乏味,不欲多言。母親訓斥了好大一會兒才停下來,電話里難得沉默著。母親又開口了:“怎么就失業了?你主動辭的還是公司辭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趙慕慈想了一會兒,說道:“媽,反正我戶口都遷出了。也不是你們家人了。你們家的事我管不了了,我的事,你也不問了。人嘛。本來就是孤零零的來,孤零零的走。暫時湊在一起而已。不開心就沒必要聚在一起了。我后面要能起來,將來我還管你。但弟弟我是管不了了。你讓他自求多福吧。掛了,我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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