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派出所去的時候,趙慕慈自然不愿意跟兩個老阿姨再共乘一輛的,寧可自己開車過去。肖遠被他媽叫著上警車一起走,他猶豫半天,還是沒上去,轉身跟趙慕慈下了車庫。
肖遠搶著開,趙慕慈便上了副駕。一路上兩人沉默不語。肖遠看過去,只見她眼圈通紅,淚痕猶在,一副憔悴疲憊的模樣,心中也覺得不忍,覺得他媽太過分。可是不一會兒,他又默默替他媽擔心起來。慕慕說要驗傷、立案,這難道是要往嚴重了搞?一想到這里,他又坐立不安起來,畢竟那是他媽。就這樣一路忐忑不安、欲言又止的開著,終于他試探著開口了:“慕慕,都是我不好,對不起。我媽……也太過分了。看到你這樣,我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你……想開點,別難過了。不管他們怎樣,我總是跟你在一起的。”
趙慕慈覺得眼中似乎又有淚涌出了,便一眼不答看向窗外。
肖遠猶豫幾下,終于還是說了:“那個……我媽的確是過分,她做的很不對。等下去了,讓她給你道歉,我也給你道歉。就是……你能不能……”
趙慕慈照樣不接話。她已經知道他要說什么,但她就是不想接話。她想看看他說不說得出口。
車里的氣氛沉默怪異,肖遠自然能感覺到,便住口不往下說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了:“這事兒,我也很生氣。我媽也真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啊慕慕,讓你受這么大委屈。都是我不好。”
趙慕慈看著窗外,肖遠便一個人說下去:“我媽……的確做的不對。讓她受點懲罰,也是應該的。只是……”他偷偷瞄了趙慕慈一眼,猶豫幾下,終于說了出來:“她年紀大了,性格就是那樣,我們家人都沒有辦法,都得聽她的。哎。你能不能……高抬貴手,別跟她較真?你要真跟她認真,她肯定招架不住的,她身體也不好……”
趙慕慈握緊了手,仍舊一言不發。
肖遠顧著開車,便繼續說下去:“我知道我說這些,有點過分。可是……那畢竟是我媽……再不好,也就這一個媽……我不能……不能不管呀……”
趙慕慈忽然回過頭,瞪著肖遠,滿是抗拒:“那是你媽,不是我的!”說完便不再看他。
肖遠立時噤了聲。好一會兒,又聽到他嚅囁著說道:“你……能不能……體諒一下?她畢竟是我媽呀。”
趙慕慈閉了眼對著窗外,眼淚又流了下來。她不體諒,她憑什么體諒?這個女人帶著她情敵的母親闖入她家里,這份惡意和欺負人的做派,要她怎么體諒?她不體諒,她不想體諒!
啜泣的聲音大到肖遠聽到了,他滿腹滿腔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良久,趙慕慈平靜了下來。她開口說道:“肖遠,我理解你做兒子的心情。所以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不怪你。但是我不能體諒。我不能就這么被人欺負了。我沒有人保護,除了報警。我男朋友保護不了我,現在他要保護他的母親,他要我體諒,對不起我做不到。我真的不是圣母,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停了幾秒,她又說道:“我會依法維護我的合法權益。我的受到的委屈和憤怒,都要有所報償。”
肖遠不能說一句。慕慕現在這樣仇恨的模樣,包括剛才在家里拿著水果刀的模樣,令他覺得心痛極了,也自責極了。從沒有見過她這般模樣,這都是他媽給逼的呀。他也恨自己,怎么就沒有辦法呢。他媽那樣強勢強大,他從小順從慣了,他不知道要怎么抵抗。想到這里,他忍不住低聲說道:“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太無能了……”
趙慕慈又想哭了。肖遠愛她,她何嘗不知。可事到如今,這樣的愛,風雨飄煙,搖搖欲墜,帶給她的已經不是甜蜜與溫馨,而是無窮無盡的憤怒委屈與哀痛。偏偏這些憤怒委屈與哀痛,不是肖遠自己,而是通過他媽帶給她的。那就更令人覺得難以釋懷。
肖遠固然無法抗衡自己的母親,過去的幾十年,他都是這樣過的。如今這份跟母親之間的控制與順從的關系,報應到了他們的關系中,不禁帶給她苦難和委屈,肖遠又何嘗不是如置火上呢。看著肖遠開車的半邊側臉,他線條好看的輪廓,他柔軟的頭發,他柔軟的耳垂,還有他放在方向盤上的秀場雙手……它們都跟她親密依存過,接觸過,陪伴過。他愛她,她愛他!他們愛過。多希望早上這一切沒有發生,她和他此刻還依偎在柔軟的床上,正商量著等待要去吃什么……
趙慕慈忍不住哭出聲:“遠遠,你媽……你媽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要這樣?我好恨,我好恨!”
肖遠不能說一言。他默默捉了趙慕慈的手,企圖安撫她。
趙慕慈:“我多希望和你在一起……多希望每天醒來都看到你……可是……美夢突然就被打破了……我好恨,好恨!”
肖遠何嘗不恨?可是他能說什么?他習慣了自己的媽,連一聲恨都說不出口。趙慕慈喊著恨,在他聽來,不僅不刺耳,反而像是在替他說出心聲。他又何嘗不想跟慕慕在一起,開開心心的?可是慕慕現在像復仇女神一樣充滿斗志,要去跟他媽走法律程序。他攔不住,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攔。可是不懶,難道眼睜睜看著自己媽身陷囹圄嗎?
兩人各懷心事,一個沉默一個哭泣,漸漸也都安靜了。不多時車子開到了派出所門外。肖遠看到了派出所幾個字,立時想到了等下進去會發生什么。作為一個法律人,以及一個男性,他此刻冷靜了下來,理性占據了上風。最愛的兩個女人現在要動真格,他該怎么辦?慕慕肯定會占上風,所以他只能幫他媽,幫著求求慕慕,讓她網開一面,手下留情。最好能化解這樁事,大家都不要認真就好了。
于是他下了決心,再一次開口了:“慕慕,我媽真的不好。等一下你也在她身上出出氣,讓她把家里損壞的東西都賠了,也給你道歉。讓她知道點厲害,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們。好不好?不要……不要跟她認真,別搞到刑事上去……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趙慕慈也清醒了。看著派出所的大門,她的律師腦也啟動了。她想起自己為什么會報警,也想起了早上在自己家里發生的一幕。她重新感受到了臉上的腫痛火辣和頭上的包,以及鄭玉媽和肖遠媽對她犯下的罪。仇恨和憤怒重新占據了她的身體和腹腔,并且迅速蔓延到了眼前跟她對話的肖遠身上。:
“我找男朋友,是要找一個需要時能為我遮風擋雨的人,而不是給我帶來暴風雨的人!你不保護我就算了,你還要攔著我保護自己?你是哪種型號的男朋友?新鮮透了!”
不等肖遠反應,她一聲不吭拉開車門下了車,啪地一聲關上車門,對著也下車的肖遠說道:
“你媽那么喜歡做魔鬼,那就讓她下地獄吧!”
說完頭也不回的進了派出所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