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剛到公司,趙慕慈接到人事電話,要參加為期三天的入職培訓,不準請假,必須本人參加。趙慕慈問過張敏,確實是公司的規定,她便拿了本子去培訓了。
本以為去個半天就可以溜了,沒想到人事部同事相當認真,上午下午全部打卡,晚上十點還結束不了,一直要到十一點才算完。所以三天培訓下來,倒比上班還要累。來自公司其他部門、跟趙慕慈同一批入職的新同事倒是不少,烏壓壓坐滿了大會議室。茶點和飲料放在四周,方便人們取用。培訓內容涵蓋業務部門工作分享,工作紀律、公司文化,團隊建設小游戲和積分比賽,以及攀巖活動等。
說到文化,趙慕慈以為,一個群體的文化更多的是體現在一群人身上所認同的某種觀念、方式、審美、知識等的集合。從她這幾天所觀察體會到的來看,這家公司是名義上有已形成制度,不遺余力的向員工灌輸的“文化”,本質上是領導層希望員工們所認同的那一套行為準則和做事方式,實際上并沒有什么文化。每個人都看起來忙忙碌碌,每個人看過去都相當的原生態,好像從學校、實驗室、甚至菜市場中出來沒多久,一群烏合之眾罷了。這群人為利而聚來到這里,將來也會為利而散吧。
最后一天的下午,HR介紹說,晚上公司CEO張超會來跟大家見面做分享交流,希望同學們有問題可以先寫出來,到時候也會有三個現場提問名額。晚上果然見到了張超。他穿一件白色T恤,一進來就席地而坐,跟受訓的新人們坐在一起,講一講自己的經歷,創業的故事,自己的理念,沒有一點架子。并且強調,如果有事,或者在公司見到,不許叫他張總或者張哥,叫他張超就可以。
趙慕慈想起有一天中午培訓回來要跟張敏她們一起吃飯,經過走廊旁邊的會議室,張敏說:“看見里面桌子盡頭坐著的人了嗎?那就是我們的CEO,張超。”趙慕慈看去,會議室盡頭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穿薄T恤的年輕人,長相周正,也沒有很帥;除了座位有些特殊之外,跟周圍的年輕人沒什么兩樣,當時正在聽旁邊一個人說著什么,表情平靜。張敏問:“帥吧?”趙慕慈笑:“對。”
吃飯間隙趙慕慈搜了張超的信息。三十三歲,只比她大出一歲。普通大學本科畢業,大學名字連趙慕慈也是第一次聽說。如今卻擁有著一個五千多號人、發展勢頭很好的互聯網公司,連趙慕慈這樣一直自認為是精英人士的人都在其麾下做事,為其效力。還有公司的CFO,Lililian,以及許多她們這樣的人才,都在這家公司里做事,幫助張超實現并運行著他的商業夢想,同時也從中獲取自己的所需。
趙慕慈心中不由生出感慨。差不多也是同齡人了。但張超和她,卻一個是老板,一個是員工。她無意作什么同人不同命的感嘆,卻有另一番感想。因為她同時想起另一個人,那便是她在智誠工作時認識的王恒律師。王恒律師并沒有像她一樣畢業名校,也沒有在業界的一流律所中供職。他跟她從業年限相仿,卻已經成為一家律所的獨立合伙人,擁有無數客戶,事業蒸蒸日上,曾令她暗羨不已。如今又遇上成為她大老板的張超,同樣的年紀相仿,同樣的畢業于名不經傳的普通大學,還是本科學歷,這位卻更厲害,已經是市場上名聲大振的新興互聯網公司的CEO,公司快速發展壯大,營收可觀,未來可期。
可見英雄并不問出處。名校只能證明一個人在學習方面的階段性優勢,并不能保證其必然成功。名校生因為出身名校的種種光環和經歷加持,在找工作時往往也領先一籌,獲得名企、跨國公司以及高官單位等大多數人擠破頭也擠不進去的稀缺職位。這樣的一種經歷,讓他們進一步強化了勝利者的經驗和心態,對工作也更加的珍惜,也就不大容易脫離自己費了力氣才爭取來的職位和環境,以及所處的文化和優越感。
但同時,這種勝利的滋味和經歷也會加強他們的優越感,局限他們的視野,令他們覺得,只有少數的他們才是這一屆學習競爭和就業競賽中的佼佼者,勝利者,其他人都是生活看不到希望,只能仰望他們的廢柴,失敗者。殊不知,這世界的可能性,何止千千萬萬,那些高考失利的人,進不了名校的人,讀不上研究生的人,出不了國的人,英語四六級過不了、考不到高分的人,并不會永遠站在原地仰望著那些實現了他們夢想的贏家,止步不前,甘心永遠做一個失敗者。他們會很快走開,很快會擁有新的夢想,探索生活新的可能,并且在“勝利者們”不知道的地方實現心中所想,建造起自己的王國,就像張超,這位曾經在高考中沒能進入985名校的“失敗者”、以及王恒律師,這位同樣沒能進入名校的“普通人”所做的那樣。
勝利者的勝利感,有時只是因為對生活的豐富性和包容性缺乏認識而滋生的偏執想象。而名校生們因為習慣了優秀和勝利,對失敗和挫折并不習慣,也難以接受。這固然可以激發他們的上進心,但名校生們的同儕基本上也都是同樣優秀的人,畢業后也都想往僅有的那幾家公司或律所中去,這使得他們的同事們也都是同樣優秀的名校生。一堆名校生擠在一起,競爭優勢相互也就不太明顯了,取得勝利的難度也就增大了。如果有一天遇到挫折或失敗,對于習慣了贏和被重視,看不到生活其他可能性的他們來說,只怕會比在摔打搓磨中習慣了的普通人要更慘痛一些。
三日培訓結束了。第四日上午,趙慕慈便回到了座位上開始工作了。王翠蓮的座位上又看不到人,陳麗美坐在她對面,趙慕慈知道她不肯講話,也就不理她。可是她抬了幾次頭,都看到陳麗美一雙老鼠般的黑眼珠子直直盯著她,輕皺著眉頭,臉上現出探究的神情,好像在盯著一道解不開的數學題一般。趙慕慈抬眼看到她,前兩次她像是入神了一般,也不知道躲,一會兒才垂下眼睛。后面就算趙慕慈抬眼看,她還是那樣直勾勾的盯著她困惑著,也不移開目光了,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樣很失禮,也很有冒犯的意味。
趙慕慈心中不太舒服。她忽然意識到,也許她并沒有將她當做一件活物。所以也就用不著顧忌她的感受。連著入職第一天被她無端責備的經歷,她心中升起了反感。感覺到陳麗美的目光又落在她臉上了。這次她慢慢抬起了眼,盯著她面無表情地問:“你看什么?”
張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陳麗美,沒有說什么。
陳麗美怔了一下,像是剛睡醒一般,她回過神來,沒有說話,垂下了眼睛。趙慕慈心理更討厭她了,連句抱歉都不會說,一點禮貌都沒有。趙慕慈沒打算就此罷了。她接著說:“你一整個上午都盯著我看,我很不舒服,也很干擾我工作。我不喜歡你用這種眼神看我。請你不要再這么做了。”
陳麗美此時卻莫名其妙的臉皮有了慚色。她低下了頭,將身子放低,看起材料來。
這下換趙慕慈莫名其妙了。她攢了一肚子火氣,彈藥充足,準備跟她懟一場,沒想到……這就完了?這陳麗美舉止怪異,言行失常,有毛病嗎?趙慕慈垂下眼胡亂腹誹一陣,慢慢也將心中氣焰熄了。
下午三點,王翠蓮出現了。坐下來先跟張敏和陳麗美談問了幾句,安靜一陣,才看著趙慕慈說:“慕慈,等一下我們聊聊。”
趙慕慈忙答應。說看你的時間。
于是十分鐘后,趙慕慈終于跟王翠蓮坐在了會議室。
王翠蓮很直接,單刀直入介紹部門工作分配和趙慕慈的工作分配。簡單來說,目前加上趙慕慈五個人,這個她已經知道了。陳麗美是合規總監,但是合規只做一部分,她的工作重心在訴訟案件處理上;張敏是法務經理,一大部分合規都在做,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趙慕慈來了以后,除了接張敏的一部分工作之外,還需要做一些訴訟案件,合規事務,合同審查等等。總之,供應鏈端的七八家公司的法務事務都在這小小的法務部,之前只有四個人,已經不堪重負了;如今她來了,不拘職位職級,各種各樣的事情都要擔一些。當然法務部不可能只有這幾個人,招聘工作一直在進行,目前已經批下來十一個人頭,往后如果忙不過來,可以幫她招些助手。
趙慕慈一聽,心想自己在上家美資外企,已經是覺得夠張冠李戴,夾纏不清的了,到了這里,好了,蘿卜白菜一鍋燴,每人一大碗。不過她不好說什么。公司里面不比律所,各種各樣的問題都會遇到,每個法務都需要變成多面手,專業可以暫時不用講究了。老板既然這樣安排了。就先這樣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