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到了十一點,趙慕慈對面的座位上忽然來了站了一個人。()張敏問了句:“回來啦?怎么樣?”
此人一張嘴就是掩不住的沮喪和抱怨:“別提了。我跟你講,我不是去開庭,我就是去挨罵去的。你說……”說到此處此人壓低聲音:“你說人事部干的這叫啥事嘛,啥都不懂還很強硬,錯過了和解的時機,打官司吧,一點對我們有利的證據都提供不出來。他們弄出來的事,解決不了,往法務部一推,自己啥事都沒有,叫我坐在那里聽法官訓我,說我們公司有多缺德,聽對抱怨我,我吃多了我……”
趙慕慈聽到此處,心中不禁莞爾,抬眼看去,一個女人,瘦高個,正一邊從背上往下卸似乎挺重的背包,一邊皺著眉頭跟張敏說上午開庭的狀況。女人皮膚黝黑,戴一副黑框眼鏡,雙頰泛紅,似乎是常年生活在風大氣候惡劣的地才會如此。偏偏又穿了件暗紅色的上衣,越發顯得整個人暗淡沒精神。趙慕慈這才意識到,才她留意到走廊上一個女人風風火火的走過,走路的時候下半身在后面,上半身往前撲著,看得出性子很急,原來就是眼前的女人。
趙慕慈臉上現出笑容,想要問她好。可是這女人接觸到她的目光,立刻閃開,不給她一點開口的機會,只顧著跟張敏聊上午的勞動案件開庭情況。趙慕慈有點失落,便低下頭繼續整理電腦桌面,心想等下有機會再交。可是等她低頭看電腦的時候。這女人似乎又在看她了。而當她抬起頭的時候,她已經將目光移的只剩一點點尾梢,并且堅持不跟她對視。如此兩次之后,趙慕慈心中有些不快了,她便抬起頭,像是在聽她講話一般,一瞬不瞬的看著她,想瞧她準備這樣無視她到什么時候。看了一會兒,這女人眼睛忽閃了一下,往她這邊略移了一下又看向了張敏,臉色也有些不自然起來了。趙慕慈這才意識到,她并不是因為傲慢無理才無視她,而是因為自卑。
趙慕慈低下頭,心想她為什么會自卑,張敏卻不會。自卑是源于比較。能將自己跟她去比較的人,大約在能力年齡經歷以及職級上相差無幾,有可比性,才會比。慢慢的趙慕慈搞清楚了,面前這位初面印象比較怪異的女人名叫陳麗美,已婚有一女兒,是法務部的合規總監;張敏是法務經理,也是法務部的第一位員工,比王翠蓮入職時間還早。
下午張敏帶了她到了一間會議室,將自己手中負責的一部分公司投融資工作、海外項目以及知識產權事情交接給了趙慕慈,并且詳細的介紹了各項工作目前的進展,以及未來將要完成的事情。并且說,剩下的工作還得等蓮姐回來再做安排。趙慕慈聽了,又問了一些情況,兩人的會就開完了。
下午五點左右的樣子,王翠蓮終于現身了,從過道那里緩緩走著,一手拿著電腦,一手看著手機,眉頭緊鎖,經過陳麗美,坐在了張敏對面的位子上。趙慕慈抬起頭看向她,準備問好,王翠蓮并沒有給她講話的機會,直接抬眼問張敏:“運營部跟kol簽約的那個格式合同模版改好了嗎?他們在問我了。”
張敏:“早發給他們了。怎么又問你。讓他們來問我。”
王翠蓮不做聲,在手機上打下幾行字,然后回頭又問陳麗美:“早上庭開的咋樣?”
陳麗美便將中午跟張敏講的那些,又跟王翠蓮講了一遍,只是語氣和態度截然不同,似乎透著幾分拘謹和膽怯。
王翠蓮聽了一會兒,然后打斷:“贏了嗎?”
陳麗美有點沒底氣的說道:“沒贏。”
王翠蓮:“對證據都是原件嗎?”
陳麗美:“很多都是復印件。”
王翠蓮語氣帶上了點生氣:“既然是復印件,那完全有可能是偽造的呀!為什么不跟他們掰扯,讓案子輸掉?”
陳麗美越發卑微了:“這個案子……我們實在沒什么有利的證據……”
王翠蓮:“跟人事部要啊!之前那么久都干什么去了?開完庭了才說沒證據。”
陳麗美不出聲了,估計被懟得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上午跟張敏敘述的情形,趙慕慈大概也聽了一耳朵,大概真的是人事部沒理在先,被前員工告上了法庭,拿不出有利證據來。王翠蓮也是專業人士,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此時這么較真懟人,大概只是因為聽到案子沒贏心情不好。想到這里,趙慕慈不禁有點擔心,王翠蓮這架勢,有點不講理啊。以后自己做事沒有達到她心里預期了,是不是也會被這樣無理刁難和懟?一想之下,她不禁有些后悔,覺得自己是不是接錯了offer;也沒心情打招呼了,大氣也不想多出一口,最好看不見她才好。
王翠蓮也不說話了,打開電腦打起字來,丟下陳麗美在原地面紅脖子漲。按著張敏的說法,法務部此刻難得滿員了,加上趙慕慈五個人。王翠蓮打了一會兒字,合上電腦,站起來懟張敏說:“你去幫我面個試,在e03會議室。簡歷我發你了。回頭跟我說說情況。我去跟設計部他們開會。真是,一天天的煩死。”說完不等張敏回答,轉身便走了。
趙慕慈想起入職上家美資外企的時候,第一天的被重視情形。放在桌面上的歡迎牌,寫好她英文名稱的三個文件夾,專門安排的門店參觀,還有中午的入職歡迎午餐。到了這里,自己直接老板連看她一眼都沒空,就不用說打招呼了,直接被無視。相比之下,王翠蓮面試的時候,相對還算比較有禮貌一些。趙慕慈默默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此一時彼一時。公司文化不一樣,忙閑程度也不一樣。入職儀式不用想了,也就是個樣子,不用糾結。
到了下午六點多,本應是下班的時間,辦公區內燈火通明,絲毫沒有下班的跡象。趙慕慈在座位上,不知該走該留。這時張敏說,晚上七點半之后,公司有免費晚餐,可以到前臺取用。趙慕慈答應了,看對面的陳麗美跟旁邊的張敏一動不動,不遠處的法務專員楊樂也穩穩坐著,她也便坐著,看看公盤里的東西,熟悉熟悉工作。
這時陳麗美從對面抬起頭來,直直問道:“你很忙嗎?”
這時陳麗美出現到現在跟她說的第一句話。趙慕慈現出笑容,正要說不忙,陳麗美卻有些嫌棄的低下頭,口中說道:“你剛來第一天,能有多少工作?下班了還不走,還坐在那里,裝什么啊,真是。”
趙慕慈心中突然便蒙上一層陰影。陳麗美跟她第一天見便對她態度責備,語出不善,實在令人喜悅不起來。她心中雖不舒服,卻不好發作,只是沉默下來,看著屏幕,臉上的笑容卻沒有了。張敏似乎挺機靈,此刻便說道:“麗美你這火有點大啊。新人第一天來,摸不準點不挺正常嘛,你剛來不也是?”
陳麗美似乎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立時接上:“我最近上火。哎對了上次那個事情……”就這個突然轉了話題,跟張敏談上了,半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趙慕慈心中那一絲不愉快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她想起陳麗美開庭回來說自己在庭上被法官和對律師罵,打官司卻沒有有利證據在手,郁悶不已;接著又被王翠蓮當著眾人面懟得面紅耳赤,敢怒不敢言。這么多事下來,心情不好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因為自己心中有氣,就借題發揮,對新人隨意發作,那就是拿準了新人初來乍到,不敢輕舉妄動,這就有點人品低劣了。趙慕慈心中一邊理解著陳麗美的行為,一邊對她生出幾分鄙夷。打量一眼她的黑中泛紅的粗糙皮膚和身上的暗紅色襯衫,心中的輕視更多了。
張敏這時轉過頭來說道:“你是不是在等蓮姐?”
趙慕慈:“也沒有……不過蓮姐看起來很忙的樣子。”
張敏:“她天天這樣,開不完的會。你等不到她了,明天再說吧。今天早點回家,后面有忙的時候。我也要走了。”
聽她這樣說,趙慕慈才合上電腦:“好,那我先回了。”
七點鐘的地鐵還在高峰期。擠在人群中,趙慕慈回想一天的經歷,心中那摁下去的不安此刻又浮了上來。這里的人,怎么個個怨氣都這么大?氛圍不是很好啊。再加上五步一哨十步一崗的黑衣保安,到處貼著的打雞血標語和夸張圖畫,還有直接無視她,連招呼都不跟她打的頂頭上司王翠蓮,都讓她忍不住問自己:是不是接錯了offer?這樣的公司和氛圍,還有彌漫四周的怨氣和壓力,自卑與敵意,hold得住嗎?
她不知道。勞動合同已簽,另外的offer已拒,第二日九點半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