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Monica問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是否容易替換,Frank笑笑:
“說容易容易,說難也難。就看你給不給機會了。”
Monica偏過頭,覺得這句話很氣人。自己有錯在先,現在還把鍋甩到她身上。奸詐。
她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事擱在心里只是她難受,他倒嬉皮笑臉,完全不受影響。所以她決定說出來。
“我問你。Cindy跟我吵架那天晚上,你追我過來為了什么?”
聽了這句話,Frank心思電閃,瞬間想到了錄音這事上。難道她知道了?這可不太妙。來不及細想,他還是先順著她的話頭聊聊,看她了解到什么程度再說。
“擔心你。怕你負氣亂開車。”
這倒是真的。但Monica卻不領情。她冷笑一下:“你是為了知道Julia怎么搶走你客戶的內幕吧?”
Frank一愣,順即回答:“對。當時也問你了。不過這個不是主要目的。”
Monica笑得更冷了:“不是主要目的?不是主要目的,你先讓我搜你的身,拿準我不會動手,然后就暗戳戳的全程錄了音?”
看著Monica憤怒的眼神,Frank心想,我倒希望你對我動手。不過這話他不敢說出來,立刻承認又顯得太慫,所以他反問道:“你聽誰說的?”
Monica氣的轉過身:“誰說的不重要,你只說有沒有這回事就對了!”
Frank想,當時展示這段錄音的時候,他特意將聲音做了變聲處理,并且當場播放,并未留下拷貝。在場的特委基本都算是所里的前輩了,他也特意請求不要將錄音的事外傳,目的就是保護Monica。對這個事件有利益關聯,并且有能力從某個特委那里打聽到這件事的,大約就只有Julia了。
他不清楚Monica掌握到什么程度,以及有沒有被誤導。在否認和承認這兩個選項上,略微沉吟,他決定承認,坦誠相告。因為如果說謊,萬一Monica知道全部真相,那他在她面前就徹底沒品了;但選擇坦誠相告,不管她知道多少,他都不怕。他在乎她,看到她因為偷偷錄音的事情這么生氣,他不想再騙她了。
Monica等待著。大約半分鐘的樣子,她聽到Frank說:“有。”
她霍地轉過來,鼻中輕哼,難以置信的問他:“你為什么這么做?”
不等他回答她自己笑了:“我真是傻。只要能阻止Julia當特委,偷偷錄個音算什么!我算什么!不過是可以隨意欺騙和利用的棋子和炮灰罷了!”
Frank聽到這里,忍不住說:“對不起!這件事我做的欠妥,你生氣是對的。”
Monica看著他,眼中嘴角露出恨恨的神情:“我最恨別人對我說對不起!說對不起的,都是來傷害我或辜負我的人!你就不能對的起?我殺你一刀再說聲對不起行嗎?”
Frank心想,這思路真新鮮,聽著貌似好有道理的樣子,自己竟無法反駁。當然此刻最明智就是不要反駁,于是他點點頭,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像是在懺悔一般。
Monica瞧著他,心中越發生氣,講話也帶了幾分厲害:
“你瞧不上Julia要阻止她上位,可是你為了阻止她使用的手段卻是通過利用我,用我的信任欺騙我!你跟她又什么兩樣?別忘了正義不止存在于最后的結果,更體現在過程中!”
Frank忍不住出聲:“還是有區別的吧?至少我對你還是有幾分真心的,天地可鑒!錄音……也是無奈之舉……”
Monica又是冷笑:“真心相待?真心相待就假裝安慰我,然后偷偷錄音?真心相待就是錄完音還拿去給管委會的人聽?真心相待就是只顧著自己達成目的,完全不顧及別人的死活?”
Frank:“我也猶豫了很久但真的沒有辦法了……Julia不能上位,很多人都反對她。她還沒修到,上去只能是橫尸遍野,我不想智誠,更不想她走到那一步。還有雖然我決定提交錄音,但我還是做了很多的保護措施,確保你不致被辨認出來……”
Monica聽不進去。想到那天晚上自己那凄涼的心情,伏在Frank肩頭痛哭的委屈和安慰,他對自己的鼓勵,她對他生出的不同于其他同事的信任和親近,對照他一邊安撫鼓勵她,任她慟哭,一邊默默的錄音的狀況,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一股心酸直沖腦門,嗆得她雙眼模糊。
她蹲下來,將頭埋在臂彎里,無聲的哭了。
Frank也蹲了下來,他發現自己此刻的心情有點復雜,Monica似乎也有點復雜。如果說是同事,她憤怒生氣是正常的,哭泣就有點過了。可是此刻她這樣蹲著,背部微微顫抖,雖然沒有出聲,可顯然是很傷心了。這樣的Monica,不完全是他在辦公室里見到的工作狂人Monica,此刻的她似乎要更開放,更柔軟,也更脆弱。
他出聲安慰:“對不起,讓你傷心了,辜負了你的信任。實在對不起。”
然后他緩緩的將他當時面臨的困境、錄音的重要性、保護她的考慮,對錄音采取的保護措施等狀況,慢慢說給她聽。完了他說道:
“我猜你可能是從Julia那里知道提交錄音的事情。她沒有證據,只是在試探你。我也沒有留拷貝給任何一個人。不用擔心。這個事情,我思前想后,只能做到這個程度,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但我的確對不住你,辜負了你的信任,讓你傷心了,實在對不住。”
Monica已經停止了哭泣,她還是維持著方才的姿勢。聽到這里,她抬起頭,紅著眼問他:“要我怎么相信你?你已經破壞了我的信任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蒙騙我?”
Frank:“你是氣糊涂了。她要有證據指向你,早都發作了,還會客客氣氣的試探你?放心吧。”
Monica看向地面,沒有講話。
Frank:“前面的信任已經破壞了,就像你說的,像花瓶一樣,修也沒法修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會重新贏得你的信任。好嗎?”
Monica回頭瞪他:“然后重新再撕碎?你等的是這個吧?”
Frank忍不住笑了:“怎么會?我要是這樣的人,那我還混個什么勁?”
說完站起來,做戲一般躬身做了一個長揖:“對不起啦大美女,是我暴殄天物,不該偷偷取證。請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
看著他三番五次對她道歉,Monica縱然再生氣,也只能暫時收了。像他說的,Julia應該沒證據,那么這事影響范圍也就有限,她也就不用擔心了。她唯一傷心的就是信任被辜負。可是已經這樣了,再傷心也是無可奈何。總之以后長點心眼,不要太相信他就是了。
想到這里,她便怏怏的說:“算了。總不能殺了你。”
說罷要起來,可能蹲久了腿麻,Frank伸手拉起。
看著Monica心情稍霽,Frank乘機聊起她要辭職的事情,以及她對Julia的新OFFER是如何考慮的。
Monica懨懨的說,不清楚。不知道。
忽然像是醒過來一般,她問:“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Frank本想說是替Julia來當說客,一想不妥,剛剛聊完和Julia對著干,這會又說替她做說客,只怕Monica會誤會自己變得太快,不可信任,那可真是百口莫辯了。于是開口講道:“我是合伙人嘛,消息總是靈通一些的。”
想了想又說:“你也不是一兩年的律師了,怎么說也算半個咖了。你要走,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大家都知道了。”
Monica不做聲了。合伙人的確消息靈通。好像他們聚在一起什么都講,八卦的欲望和和水平不比Fiona差。
Frank:“其實我建議你做一段時間的合伙人再辭職。這樣出去之后身價也更高些。好過你現在出去。Julia現在愿意給你升,不代表別人就愿意。你的功勞和辛苦在她這里,到了別人跟前得重新證明,起碼需要一兩年吧。她愿意升,你就接受,我們也可以繼續做同事了。”
聽Frank也這樣說,Monica覺得似乎也有道理。但Julia這個轉變過于急促和詭異,總令她心中不安。
雖然她剛才還警告自己要長一點心眼,不要太相信Frank,但此刻她看不清這其中的詭異,忍不住便對他訴說了:
“Julia一開始不愿意升我做合伙人。說市場環境不好,等待時機之類的。我提交了離職申請之后,她發了兩次OFFER給我。一次是加錢,收入和初級合伙人差不多,其他不變;我拒絕之后,她忽然就同意升我做合伙人了,說想挽留我。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總覺得有點突兀。”
Frank有些意外,還有這些內容?Julia倒是一句沒有提。想想那天她說的愿意培養合伙人的話,聽起來倒是情真意切,品格高尚。但話說回來,人心難測。升Monica做合伙人這個決定,是否出于真心,會不會有其他盤算,他目前是看不清楚的。如果只是走了升合伙人的流程,卻不下功夫培養,對Monica而言,境況也就跟她拒掉的第一個OFFER差不多。
雖然Julia的第二個OFFER起來突兀,但也有可能Julia真的離不開Monica,深思熟慮之下決定退讓妥協,也是有的。
不管怎樣,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在合伙人的位子上離職,遠遠好過現在離職。
至于到底是哪種情形,要入了局才看得真切。僅從目前的情形和現狀,旁人也無從判定。
他將自己的這些想法講給Monica聽。
Monica沒有做聲,她心里亂極了。
Frank不說話了,陪著慢慢踱步思考的Monica,兩人靜靜地呆著。
這是半層安靜的樓層。身后的辦公區似乎又租出去了,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裝修的痕跡,大門鎖著,里面沒有人。夕陽顯露外面過道盡頭的窗戶上,暖煦的橙色光芒給墻壁涂上了一層曖昧的顏色。
趙慕慈看過去,忽然覺得這夕陽如此生動,如此美麗,好像她第一次看到這些生動美麗一般。她看著這夕陽,心里靜止了,工作上的煩心事和腦海中的種種念頭也消失了。她陷在這美麗的光景里,有些失神了。
Frank透過她的目光望出去,也看到了美好的夕陽。回頭看Monica,發現她似乎陷入了這美景之中。陽光將她的臉也染成了暖橘色,她看起來有些失神,有些迷惘,有些曖昧,有些無助,矛盾而奇異的美,脆弱的,易碎的。
Frank被她此刻的臉和神態吸引了。他想起在成都出差她發燒的時候,某個瞬間他靠近她,觀察她,撫過她的唇,那時候她的神情和現在似有幾分相像。只是此刻,她似乎被更大的東西奪去了控制,顯得更美,更吸引人。那更大的東西,是夕陽,是光照,是由這一扇小小窗子拘起來的美景,是一切。
Frank不想了,他不由自主的靠近,低下頭,在她嘴角印下淺淺一個吻。
Monica被打擾了。她從方才的狀態中出來了,回到了現實中。意識到Frank吻了她一下,她似乎有些困惑,怔怔的看著Frank,伸手撫上了被吻的地方。
Frank又低下頭,準備再次吻上去。
Monica清醒過來,她退了一步,臉開始泛紅了。
Frank:“對不起,一時沒忍住。你剛才太美了。”
Monica有些不知所措,無法回應他。
Frank想了想,決心剖明心跡。他已經不是初懷情愫的少年,早已褪去了青澀和扭捏。對于愛上一個人,他覺得是件好事,至少說明他有激情,身體和頭腦中情感的那一部分依然蓬勃繁茂,生命力旺盛。于是他愿意主動一點。主動一點,他們就有故事了。或者想的悲觀一點,一說即死。可那怕是死了,也好過從來沒有行動,在幻想和失落、思念和逃避中錯過一個又一個。
他開口了:“有句話,憋在心里很久了。本來沒想這么快講出來,也還沒想好要做什么,我也是最近才確定自己的想法和感覺。剛才吻你……”
聽到“吻你”兩個字,Monica覺得心里一顫,臉上被啄過的地方似乎麻動了起來。好像她又被吻了一下一樣。
“剛才吻你,實在是情不自禁,只怪……只怪夕陽太美。”
Monica低頭沉默,心里卻迷惘了:剛才不是在聊工作嗎?還有她不是在惱恨他偷偷錄她的音嗎?怎么忽然之間就吻上她了?一切如此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見她不出聲,Frank上前一步,似乎想擁抱她。
Monica退后一步,出聲了:“Frank。”
她抬起頭,看著他,輕聲而又堅定的說道:“我目前在一段戀愛關系里。”
Frank心里一沉,心中一直以來的猜想得到了證實,還是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Monica又開口了:“謝謝你的喜歡。”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眼中露出真誠和柔軟,像極了父母家里的狐貍犬。
他感到一些遺憾。還有一些難受。
是哪個佛說的?求而不得也是一種苦。求不得。
不如不求。順其自然。
想到這里,Frank略點一點頭:“不謝。看著你我就高興。”
Monica忍不住笑了。這話可太實在了。
Frank收起郁郁心情,乘機講起俏皮話:“什么時候你不想跟現在這個談了,一定記得通知我。”
Monica嗔怪:“什么話。”
想了想又說:“你這么優秀,只怕一出門就被搶瘋了。還用這樣。”
Frank看向她,眼神認真:“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Monica低了頭,輕聲說道:“明白。”
他不是要做舔狗。自小到大都沒機會做。他只想讓她知道,他想和她在一起。想到愿意等她,哪怕遙遙無期。
壓下想去擁抱她的沖動,Frank抬頭看了看那瞬間已經暗淡消失的夕陽美景,狀似灑脫的對她說:“辭職的事情,我言盡于此。你慎重考慮。”
Monica點點頭。對他道謝。
兩人一先一后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