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慈在家休息一天,第二日去了律所。
進到律所,同事見到,都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趙慕慈受寵若驚,應接不暇。
個別同事將她拉到一邊問:“肚子還痛不痛啦?我有秘方,回頭傳授你,再不會暈。”趙慕慈哭笑不得,百口莫辯。
回到座位,上面放了好些補品鮮花和小卡片。團隊同事見了,也免不了一番問候寒暄。連Cindy都跟她開口講話了,Sally自然更不用說。
趙慕慈一邊應對著,一邊心想,自己這一病,倒像是一下子變團寵了一般。難怪許多人喜歡扮弱者,甚至連實際上的強者都不能幸免——水往低處流,果然有道理。
趙慕慈稍作整理,便去了Julia辦公室。
見到趙慕慈,Julia難得站了起來,面上浮出笑容,問她病情診斷怎樣,今日感覺如何。
趙慕慈如實回答。末了說道:
“考慮到我目前的身體狀況,我想申請休一段時間的病假,好好休整一下,將身體也調理一下,也算是防患于未然。”
女助理早已將Monica的病情診斷告知了Julia。聽Monica方才陳述并病情,絲毫不差,并無夸張,她放下心來。
她尋思著,這個情況,如果繼續加班苦干,保不準就惡化到很嚴重。萬一再發展到Danny那樣的狀況,那影響可太不好了,她的團隊就徹底變黑洞了,她也別想再招到好用的人了。可是就這么開了她,違反勞動法,她也于心不忍。
所以聽到Monica說要休病假,她覺得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目前還沒有明顯的病灶,緩一緩,讓病氣過一過,就不那么擔心了。
于是她微微點頭,問道:“準備休多久?”
趙慕慈:“二十天。”
Julia沉思一下,決定做個順水人情:“干脆休三十天吧。盡量養好。”
趙慕慈果然現出驚喜的笑容,對她說謝謝。
Julia也緩和的對她說:“跟我這么久,確實辛苦了。機器也需要保養一下,何況是人。病假期間,你也不用Officehome(在家辦公)了,我來頂上。等一下你去整理一下工作,發一個list給我。簡短交接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趙慕慈答應了。退出辦公室,做好交接,收拾完東西,就此開始了她在智誠六年來第一次長達二十天、且不用兼顧工作的休假。
頭幾天,免不了會在早上七八點鐘驚醒。醒來之后才反應過來不用去上班,于是又睡過去。趙慕慈足足睡了八九天,每天醒來的事件不足六小時,仿佛是將以往的作息時間完全掉了個個一般。肖遠打電話給她,她不是在睡,就是剛醒來,聽著疲憊之極。
她也深知自己這些年欠下了許多睡眠債,如今既然是休病假,索性一次睡個夠。第十天早上六點鐘,她忽然就醒了。神志清楚,精神充足。她起床出了門,順路走到家附近的一處公園里,看著太陽紅紅的掛在天邊,鳥兒在空氣中興奮又明亮的啼叫,以及鼻間略微寒冷又泛著新鮮的空氣,覺得自己好像活過來了。
她也恍然意識到,這次突然心痛到暈過去,大約就是身體對她提出的嚴重抗議和警告,也是一種變相的強迫,強迫她停下來,休息一下。可是一想到她要用這樣的方式才肯停下來,去關注自己的健康,不由得覺得自己沉迷工作,透支健康,也是一種執迷不悟。
此后她的作息便正常了。每天六七點起,晚上十一點前入睡。做一做喜歡的事,與肖遠調笑打鬧,適當的運動運動。胸部那種隱隱的疼痛已經消失了,她覺得自己就像從來沒有生過病一般。
去醫院又復查了一次,顯示身體各項指標比起上一次好很多,心臟部位依然沒有明顯病灶。醫生意外,問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趙慕慈不好意思的笑笑:“就……昏天黑地睡了十來天。”
醫生點點她:“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不聽勸。光是休息好,睡眠充足,就能避免很多病。千萬不要熬夜啊。”
趙慕慈點點頭,想起他上次說的“精神性因素”——如果是這樣,她在抗拒些什么,非要以這樣的痛和這樣的昏迷來抗議?
她想起那段時間自己的盤算。是的,她打算再次討好Julia。清空自己,從零做起,將自己壓縮退化成一個需要教導和管理的未成年律師,接受Julia的領導和執教,繼續依賴她,繼續仰望她的幻象,繼續被她使用和馴化。
是因為這樣嗎?她那權衡利弊的頭腦想要這樣做,以期得到一份“被老板喜愛和欣賞”的安全感。為此她要付出自斷雙翼、自我退化、永遠依賴Julia、永遠不去獨立飛翔和成長的代價。
可是她真正的想法卻不是這樣。她渴望更進一步,成為合伙人,面向市場,面向客戶,獨立負責,迎風翱翔。
她的頭腦否定了她這樣的想法,為的是幫她避開Julia晦暗不明又意有所指的針對和惡意,可是這樣的代價,卻是她內心真正的方向無法接受的。所以身體便對她產生了抗議。
所以她還是想要做合伙人的。她不想再重復一遍已經走過的路,更不想自我摧殘,自行退化,去滿足Julia對她的規劃和定位。她要的是再進一步,獨自飛翔。
原來如此。趙慕慈覺得她不用去看醫生了。她明白了自己心中所盼,也明白了身體對她的提醒和抗議。她決心順從內心,不再屠戮和戕害自己。削足適屐,那是灰姑娘的兩個姐姐才會干的蠢事。
可是鞋子太小了,真的要忍痛去穿嗎?趙慕慈想起休假前那段艱難的日子,不禁皺起眉頭。穿小鞋,可是自古都令人不堪忍受的待遇,她又何必自討苦吃。
或許Julia愿意給她一雙她能穿,又愿意穿的鞋子?雖然心中并無把握,也不好確定,但她卻想試一試,爭取一下。畢竟共事這么多年,她雖然詭譎多變,卻也不是太壞的人。
又或者……她自己為自己找一雙合適的鞋?
她陷入了熟悉的迷茫之中。上哪里去找?什么樣的鞋適合自己?這都似乎她暫時還沒想明白的事情。
從醫院回到家里,趙慕慈一路上想了這么多。她明白了一些,又產生了新的不明白。但又一點可以確定:她總會搞懂自己,她也能搞懂自己,暫時不用去看精神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