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肖遠許久未見了。他六月畢了業,在實習的那家外所留用了。外所為美國所,肖遠時不時便要調整自己的時間,好在晚上和美國同事開會。辛苦程度,不亞于趙慕慈。
兩個忙碌的人在一起談戀愛,只能用見縫插針來形容。早上發的消息,有可能到中午,甚至下午,甚至晚上臨睡前才能得到回復。要說見面那就更難了。明明在一座城市,卻只能一兩周見上一面,搞得好像異地戀一般。
即便這樣,兩人還是頑強的保持著聯系,那一點點微弱而又溫馨的聯系。
最近肖遠好不容易得了空,要跟趙慕慈約時間。趙慕慈有點為難。雖說她如今不用負責組里所有客戶了,按說應該輕松些才是。可是Julia對她這邊的案子和客戶突然上了心,每日盤查詢問,連一些不那么重要的細枝末節都不放過。
她打起精神應付Julia的詢問和管理,跟她之間往來的郵件、文件的修改、工作反復的確認改進無數,很多時間都花在這些管理、確認、修改和溝通上,兩人之間像是時空穿越回到了帶教律師和實習生時期一般,搞得她比管理全組案件那會還要忙累。
拖了兩周,終于有一個周末可以廝守在一起。肖遠帥氣如前,只是褪去了學生的稚氣,穿上了商務休閑裝和皮鞋,言談間也顯出幾分專業人士的氣息來。
趙慕慈覺得他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成人化、商業化的那一部分,那是縈繞在她身邊的人和環境中司空見慣的一種元素和氣質。她很高興他也擁有了這些特質,他正在和她變成同一類人,這讓她更加認同他;
陌生的是比起從前,如今的他一半還是學生的模樣,一半已經蛻變成商務人士和法律專業人士,印象中那個走在校園,騎著單車,笑容透澈又純真的男孩子漸漸從他身上消失了,大約只能在記憶中找尋了。
“人生就是出現、消失;出生,逝去;盛開,敗落,再盛開,再敗落——直到徹底終止的那天。”趙慕慈得出來這樣的結論。
講這番話講給肖遠,他有點感興趣,問道:“你是從我身上得到這些靈感?”
趙慕慈點點頭,趴在床上瞧著他,兩只腳丫子在空中不安分的動來動去。
肖遠一手捉住她一只腳踝,輕拍一下,坐回床邊,略作思考,即興發揮起來:
“那你說,人是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出生和死去?這一秒出生,下一秒死去。只是速度太快了,快到我們根本意識不到生,也意識不到死。就像動畫片一樣,每秒24幀,畫面就動起來了,看不到靜止的圖片。”
趙慕慈想起上過的內觀課程。里面也有類似的理論,大約是說人體就是一陣一陣的次元子微粒在波動,隨時升起,隨時滅去。她看看肖遠,發現他正像小鹿一般等著她回答,便笑著說:“是的,是的,很有可能。你想的很有意思。”
每秒24幀,人的眼睛就受到蒙騙,分不清靜止的圖畫,只看到動起來的景象;一天24小時,忙碌到16個小時以上,人便陷入機械麻木,失去意志和清醒,分不清明天,也分不清其他。
她忽然意識到,很久都沒有出去了。于是和肖遠說,下一個周末如果大家時間都OK的話,開車去普陀山游玩。
肖遠說:“沒問題,但我擔心我的時間和你的時間。擇日不如撞日。你既然這么想出去,不如我們明天就先出去玩一玩,下一周有時間接著出去。”
于是兩人在第二日開車去了松江區的一處森林公園。
正值秋天,院內的樹木郁郁蔥蔥中又透著一些粉紅和黃色,陽光照耀下很有一種圖畫般的好看。園內有平地,也有約莫一百米左右高的小山,綿延十幾座延展開去。山頂上有天主教的教堂,如同佛教的廟宇一般,矗立其上,圓拱的頂襯著藍天和被陽光染成橙黃的云朵,別有一番美感。
看久了電腦,置身在這一片郁郁蔥蔥的綠色中,聽著鳥兒在林間嘰嘰喳喳的叫,身邊的游客們也沒有人在談論案件、項目或法律。趙慕慈閉上眼睛,靠在肖遠身側,任由他牽著他往前走去。
走到一處涼亭,兩人坐下休息。肖遠從包里拿出水和零食,兩人一邊吃一邊閑聊。
肖遠跟她說起工作中的煩惱。說的是有一個帶他的二年級律師,國外讀了LLM回來的,本科也不是學法律。態度特別不好,問問題經常不怎么好好回答不說,還很會甩鍋。
具體就是有一次,明明這位律師給錯了指令,他完成之后,這位律師也沒檢查就交了上去。中年級律師生氣了,問他為什么做成這樣,他不說自己指令給錯,反而全部推給肖遠,說他聽錯了,做成這樣。大約是愛惜新人的緣故,中年級律師并沒有怎么怪罪他,但他心里卻很不舒服,覺得二年級律師人品有問題。
聽著肖遠的訴說,她腦海中閃過Cindy,Angela等人的影子。真真,天下烏鴉一般黑,太陽底下無新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何況是充滿中國人的外國律所。
聽見肖遠氣惱的語氣,趙慕慈笑一笑,問他:“那你打算怎么辦?”
肖遠想了想,沉默一陣,開口說道:“還能怎么辦,忍唄。”
想了想又說:“要是他太過分,我就申請調組,不跟他了。”
趙慕慈:“除了忍,還要學會保護自己。調組是下策,而且機會只有一次。”
肖遠:“怎么做?”
趙慕慈:“如果我是你,像剛才的事情,我之后就會留心保留證據。比如寫封郵件把他說的話寫上去。他沒有反對就是默認咯。”
肖遠不吱聲,似乎在消化她的話。
趙慕慈又說:“其他的,主要還是得靠你琢磨。職場上,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求生秘技。邊走邊看邊學,慢慢也就會了。”
兩人相談一陣,又往前走去。肖遠平時很少訴說工作中的煩惱,一來二人見面時間少,親密溫存都來不及,哪里肯用來發牢騷;二來他也不想給趙慕慈帶來煩惱。今天說了這件出來,大約是氣憤的狠了。趙慕慈也就寬慰他幾句。
趙慕慈自己遇到的事情,幾乎沒有對肖遠講過。她也不想增添對方煩惱。最重要的,她覺得自己遇到的這些問題,不要說肖遠了,就連自己都一臉懵,搞不清楚徹底的狀況和真相,更不要說什么解脫之法,除了忍,幾乎束手無策。
快樂分享了是兩份快樂,不快樂分享了,尤其是分享給剛工作不久的肖遠,不會變成半分快樂,只會變成兩份不快樂。
所以她選擇不說。
雖然嘴上不說,順著肖遠的話題,她的思維不由得又轉到最近發生的事情和Julia身上去了。一時間,眼前的美景引不起她的興趣了,她心里也郁郁不樂起來。